第79章
伏牛鎮。 他只記得這里位于中州以西,遠方有海,風大浪急。 這里是一處世外桃源,而且避開官道,無人來訪,與外人交往同樣不深,只在必要的時候,和外頭的行腳貨郎以物易物。 他的父母已經不在,取而代之的則是一對養父母。 他們姓沈。 而據他們所說,他的親生父母留下了兩個娟秀小字,入忘,便與他取名沈入忘,而后無憂無慮地讓他在這座村子里悠然成長。 至于父母的去向,無論沈入忘如何追問,都無人告知,也諱莫如深。 久而久之,他變得對那些往事不感興趣起來。 往事不可諫,來者猶可追。 他本就不是容易被過往束縛住的性子,何況,因為這橫生的變故,他的心頭還有一根刺。 他開始試著融入這個村子,村子里的人友善親人,也從未將他當做異類,這里有很多孩子,大人們在田間耕種,他們便在陌上瘋跑,三三兩兩的孩子頂著烈日,都被曬得黝黑。 唯獨他還是一如往常。 他想要讓自己變得黑一些,盡力在自己的臉上抹著黑泥,卻招來小伙伴們的哄堂大笑,但卻也有好看的小姑娘上來,伸手用小手絹,擦掉他身上的淤泥。 如果時間停留在過往里……雖然小有遺憾,但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那么被人背叛的仇隙,孤獨的既往,都會漸漸在平靜流淌的時光里,消失無蹤。 他站在村口,遠處的孩子蹦蹦跳跳地走過栽種的大榕樹,那是種在村口已有數百年之久的古木,村里的爺爺們都會摸著樹干,和他們說叨。 這樹是他們爺爺的爺爺在的時候種下的。 種下的因,便會有結下的果,他們才可以在樹下納涼。 只是那一天,大樹并不曾庇佑他們。 匪徒來了。 而后沈入忘的眼前被染成了一片血紅。 孩子們哭鬧著,老人與女人都在乞求饒恕,村里的青壯力卻早已橫死在街上。 連綿不絕的尸骸,行動詭異莫名的匪徒。 他們不求財,他們好像是在找什么,剩下的時間,他們只是在殺人,無止無盡的殺戮。 忽然,被養父母囑咐躲在草垛里的他,看到了一雙清亮的眸子。 他覺得有那么幾分熟悉,可下一秒,那人手中出現的是一柄彎刀,而后他覺得心口一疼。 猝然之間,睜開了雙眸。 他這是在哪里? 他孤零零地飄蕩在半空之中,不知道為什么,他的周圍圍繞著漫天的星辰,銀河如同匹練一般倒掛在了他的眼前。 他覺得的身體仿佛輕若無物。 “我不是死了嗎?”他環顧四周,確認自己確實已經“死了”。道門里多有涉及魂魄的說辭,如今他的模樣便是靈魂出竅,如果是常人到了此刻,生機便算斷絕,死得不能再死了。 “未成想,一報還一報,早先我燒了秦紈的軀殼,如今,我也被靈rou二分,變成了回不去的孤魂野鬼。搞不好,等會兒還得被人當做正餐后的甜點?!?/br> 他靜靜地漂浮在星空環繞之地。 “無緣相會?!彼p聲說道,也不知道是對誰人說起。 他試著在半空之中動彈起來,仿佛是在虛無之中飄蕩。 “也不知道他們都去了哪里?!?/br> 陸七和慶周都不知所蹤,他們是在他之前倒下的,如今此地空落,卻只有他一個人。而且那個被他們拖曳而來的頭陀也不知所蹤。 也不知道是被山之靈吞入肚子里了,還是趁亂逃走了。 他就像是一只海中的水母,漸漸往前漂浮,忽然他看到的是一塊被安放在銀河之中的石頭。 那是一切虛無之中唯獨保留下來的一個存在。 沈入忘有些不明所以,但他還在靠了過去。 這是一塊若是放在外界毫不起眼的土黃色山石,只是顯得碩大無比。 他仿佛聽到了猶如人類心臟脈動的聲響。 自那塊山石之中不斷起伏,躍動。 仿佛這山石有自己的生命一般。 “石頭未必沒有感情,沒有生命;畢竟有些人的感情恐怕連草木都不如,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呢?!?/br> 他嘆息了一聲,不知道為何,他伸出虛無縹緲的手掌,輕巧地按在了那塊山石上。 那強勁有力的心跳通過他的手掌,不斷跨越過他的靈魂,輸送到了他的靈魂深處。 他仿佛看到了一個懵懂無知的靈魂,正蜷縮在這枚山石之內,他緊緊抱著自己的雙腿,全身上下都被山石覆蓋包裹,面上的表情卻極為痛苦,仿佛在極力吶喊,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這怎么有個孩子? 沈入忘忽然想起慶周的話來。 這是山之靈? 慶周曾說,山之靈乃是大山的精魄所在,而他在玉皇宮同樣聽過類似的說法。 某個古板的貨色甚至要求他來個全文背誦。 傳說之中的神靈,呈現出來的模樣,多半是猶如嬰兒或者兒童,這寓意著出塵,已經脫胎換骨。 而這座大山之中蘊含的山靈更是如此。 外頭那個怪物不過是山之靈的意志混雜著巨量的能量所化。 并不是山之靈的真身。 他試圖看得更清楚一些,卻實在無法更近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