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節
“等什么?” “等結果?!?/br> “什么結果?” “你給我的結果?!?/br> “我聽不明白?!?/br> 洛婉清垂眸看著他,不由得道:“你既然知道我是要去東都狀告鄭平生,為何不攔?” “為何要攔?”謝恒慢慢睜開眼睛,抬頭看她,“你說得沒錯,我如今每一步,都走在你夢中既定的命運,唯一不同,唯你而已。你做的選擇,才是我的轉機?!?/br> “那你為什么不選呢?”洛婉清皺起眉頭,不由得帶了幾分惱怒,“我已經告訴你,你最后的罪名是刺殺鄭平生,是兵禍司州,你為什么一定要刺殺他?你自己可以規避,你為何一定我來選?” “我選的,都是我眼里能看到最好的路?!?/br> 謝恒看著洛婉清,語氣沒有半點起伏,平靜如死:“我能看到的路,是你去告鄭平生,不會有結果?!?/br> 洛婉清繃緊肌rou,抿唇不言。 謝恒笑起來:“你交上去的證據,會被他們毀滅一空,你的證人活不到最后,你會被他們反咬,一切都是徒勞,徐徐圖之殺不了他們,你的任何舉動都是打草驚蛇,哪怕是陛下都是如此。最后還是要靠非常手段?!?/br> 洛婉清聽著謝恒的描述,明白他說的沒錯。 這些世家耳目眾多,如果不是以絕對保密、突襲的方式,想靠正大光明,一層一層的公審去殺了鄭平生或是王神奉,哪怕是李宗都做不到。 “那你一定要殺他們……” 洛婉清聲音很輕,問出來,她就知道了答案。 謝恒聽她的話,只反問:“他們不該死?” “可是……” 洛婉清思緒有些亂,忍不住道:“你刺殺了他們,無論王家還是鄭家,必定謀反,屆時內亂……” 洛婉清想起上一世傳聞中司州流離失所的百姓,忍不住道:“百姓何辜?” “百姓何辜?”謝恒聽到這話,輕笑出聲,卻是看著洛婉清,“你不想讓鄭平生死?” 洛婉清不由自主握緊手中刀柄,謝恒眼中帶了篤定:“他陷害你全家,你自然想讓他死。你現下能問出這句話,是因為你知道我會殺他。若我不殺呢?若你家的公道沒有人討呢?你想不想殺?” 洛婉清說不出話,謝恒也沒繼續為難她,只又問:“況且——這句話你為什么要問我呢?” 謝恒放輕了聲音,湊上前去,似是疑惑:“你為什么不問王神奉,問鄭平生,問孫正理,問楊淳——去問那些通敵賣國、為一己之私謀逆之人?他們該死,我殺該死之人,他們家人卻要謀反,你不問他們,卻來問我百姓何辜?這是什么道理?” 說著,不等洛婉清開口,他便給了答案:“因為你們知道我們會在意?!?/br> 他說的是“你們”“我們”,洛婉清便知他不是指一個人。 她看著謝恒,見他盯著她,仿佛是盯著許許多多人,一雙黑金色的眼眸中是洞察人心的了然,不甘開口:“你知道,他們也知道,所以他們綁著百姓肆無忌憚。當年舅舅怕大夏百姓動蕩,所以不敢反攻回東都,讓十萬人從天山過去,用我娘、用我崔氏,用邊境萬萬人的性命,成就他們高床軟枕榮耀加身。如今他們也是這樣逼我。只是可惜了——” 謝恒說著,忍不住笑起來:“我不是我舅舅?!?/br> 洛婉清眼神微動,明白了他的意思:“你不會受他們脅迫?!?/br> “我不會?!?/br> 謝恒語氣冷得讓人發寒,他緊攥著拳頭,竭力讓自己語氣聽不出異樣:“惜娘你同我說過……人無根不立,世無殺不善。無論是殺王神奉還是鄭平生,無論用什么方式殺他們,王鄭兩氏都絕不可能善罷甘休,要么放任他們繼續肆無忌憚,要么就要有人做這個執刀人。當年在東都竹林,可以離開的不止是我舅舅,我也可以?!?/br> 他也可以離開,可以回到謝家盤踞之地,安安穩穩做他的謝家大公子。 可是她卻告訴他,人無根不立,世無殺不善。 “可我回了東都?!?/br> 謝恒開口,洛婉清便明白過來,以他之心智,難道不知道今日嗎? 他早有預料。 從竹林那夜,他回到東都,成為一個劊子手開始,在離人渡截殺崔氏,刑場親自監斬崔家人起,他就做好了今日的準備。 就像李歸玉開了城門不可回頭,他從竹林回到宮城時,也注定無路可選。 只要下定決心殺鄭平生和王神奉,必定要做好他們謀反內亂的準備。 政客手中的牌從不是天賜,上了牌桌,就要做好搏命的準備。 “那……”洛婉清聽明白他的話,明白道,“公子應該準備很久了?!?/br> “是?!?/br> 謝恒沒有遮掩,他輕輕喘息著,提醒洛婉清:“北四軍首領周山,是四年前由我舉薦之人,秦玨現下已經完全掌控秦氏?!?/br> 洛婉清愣愣看著他,她突然意識到,謝恒這個人,比她想象中深太多。 從她認識他,他的每一步,都在算計之內。 救下秦玨,是為了輔佐秦玨成為秦氏家主,秦家在江南富裕,有錢有糧。 逼垮李尚文,將東宮六率軍算計歸入北四軍,是為因為北四軍本就是他的人在掌控,他是在擴充自己的羽翼。 而他自己,是謝家的大公子,手中握著崔氏余下的所有人,監察司據點遍布全國,他擁有最名正言順、最快的信息來源…… 只要他愿意,他完全可以坐到幕后天子的位置。 他需要的只是一個理由,一個讓皇帝將北四軍交給他,讓他帶兵出了皇城的理由。 只要他帶兵走出皇城,北四軍便由他完全控制。 所以,殺了鄭平生,鄭氏謀反,他借機帶北四軍離開皇城,平定司州。司州連接邊境十城,和崔子規聯系上,兩面夾攻北戎,接回崔子規的軍隊。 如果一切順利,這是最好不過的方法。 “那……”洛婉清遲疑許久,終于問出最核心的問題,“要是鄭家沒反呢?” 謝恒一頓,他抬起眼眸,意識到洛婉清在問什么。 洛婉清盯著謝恒:“要是鄭家沒反,你會像當年他們逼反崔氏一樣,去逼他們、乃至誣陷他們反嗎?” 如果鄭家自己反,那尚可說是咎由自取。 可若是鄭家不反,謝恒會為了拿到軍權逼反他們嗎? 謝恒聽到這個問題,便知她在問什么,他說不出話。 洛婉清笑起來,只道:“公子不會?!?/br> 說著,洛婉清半蹲下身,在平等的視線下,看著謝恒的眼睛:“公子,當年你也好,崔大人也好,你們所有人提出《大夏律》,是為了讓百姓過得更好,這才是你們的初衷?!?/br> “那又如何?” “鄭平生該死,”洛婉清強調,“可他該死于您求公道之路,而不是求權勢之路?!?/br> “天真?!?/br> 謝恒輕笑出聲。 洛婉清想想,卻是笑起來:“那我同您打個賭?!?/br> 謝恒目光輕顫,似是意料她會說什么。 “公子不要對鄭平生動手,由我來?!甭逋袂蹇粗x恒,平靜道,“他欠我洛家,我要去求這個公道?!?/br> “你求不到?!敝x恒提醒。 洛婉清笑起來:“如果我求不到,那我們再殺他。公子,同樣是殺人,還擊和主動,并不一樣?!?/br> 謝恒沒有出聲,洛婉清想了想,隨后明白過來:“其實公子讓我去東都,不就是想讓我試試嗎?那就讓我試試?!?/br> 說著,洛婉清思索著布置:“您先派人去北戎,和崔二公子聯系上,等確認了消息,我再拿著我爹的案子、拿著崔家的案子,”洛婉清語氣中帶了鄭重,“正大光明問罪于他?!?/br> “你若輸了,”謝恒笑起來,“最后還得我去撈人?!?/br> “那公子把我撈出來,”洛婉清也笑,“我幫公子殺鄭平生?!?/br> “我殺他不需要你幫忙,”謝恒若有所指盯著她,“你倒不如想點其他補償?!?/br> 洛婉清一時語塞,思索片刻后,她抬頭看向周邊。 整個屋子漆黑一片,謝恒身上綁著鎖鏈,是一只被囚禁在這里的困獸。 洛婉清想了想,轉頭看向謝恒:“公子喜歡這里嗎?” 謝恒一愣,卻是沒想到洛婉清會問這個。 他目光微動,意識到她要說什么,他心跳不由得快起來,面上猶自鎮定:“為何這么問?” “其實公子喜歡有陽光的地方,”洛婉清思索著過去和崔恒相處時的習慣,打量著周遭,緩聲道,“觀瀾慣來風雅,雖出行于夜色,卻最愛晨光。公子,”洛婉清轉眸看他,“我想帶你去有光的地方?!?/br> 說著,洛婉清朝他伸出手:“跟我走嗎?” 不可以。 謝恒腦子里清楚知道,他不該跟她走。 他很快就會失控,很快就變得難堪,他不想讓她看到自己最狼狽的模樣,只想自己一個人待在這無盡的黑暗里,熬過這段最狼狽的時光。 可是他開不了口。 他看著她伸在面前的手,第一次那么清晰意識到。 他討厭這個地方。 他討厭這里陰暗潮濕的環境,討厭停歇不止的水聲,討厭連燭火都照不明的黑暗,討厭自己一個人。 其實他害怕,他害怕戒斷曼陀羅所帶來的痛苦,那種痛苦一直刻在他的骨rou里,他每次想起來都會害怕。 他盯著洛婉清纖白的手掌,急促喘息著,洛婉清見他反應,不由得笑開。 她站起身來,走到桌邊,桌面放著過去崔恒日常所帶的面具,洛婉清拿起銀制面具帶到自己臉上,謝恒注視著燭火中帶上面具的女子,見她走到自己身前。 洛婉清刀鋒斬向鎖鏈,鎖鏈斷裂剎那,謝恒感覺仿佛有無數枷鎖同時碎裂開去。 洛婉清一把拽起他,領著他往外奔去:“走吧!” 謝恒衣袖從桌面匆匆掃過,他順手把桌上小盒一撈,隨后跟著洛婉清一躍而上,打開密室大門。 密室門開動聲音當即驚動外面朱雀,朱雀持刀闖門而入,撲向洛婉清剎那,謝恒抬手將玉冠一擲! 朱雀不敢接謝恒玉冠,驚得往旁邊急跳,洛婉清趁機拽著謝恒躍出窗戶,朱雀驚慌出聲:“公子!” 音落剎那,周邊無數暗衛一躍而上,洛婉清不敢出刀,抬手拽了錢袋中的銅板,朝著周邊一灑而過,銅板擊向眾人剎那,洛婉清拽著謝恒見縫急逃入小巷,隨后躍入民房,幾個起落,便轉到大街。 監察司的人追蹤水平遠超常人,被洛婉清阻了兩次,還在緊追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