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節
“柳惜娘,”謝恒語氣平淡,“你沒用尊稱?!?/br> 這話讓洛婉清一愣,意識到這是謝恒在提醒她,她把他當了另一個人。 她對謝恒必須用尊稱。 這種無聲的否認讓洛婉清抿緊唇,謝恒繼續道:“清醒一點,你繃得太久了?!?/br> 從崔恒死去,走到現在,她一個人進林,然后同他一起在暗無天日的地方又關了快五日。 她隨時繃緊神經生活,把崔恒的死壓在心底太久,任何一個普通人,在這種境遇下都很難保持理智。 這些時日一直是她在勸謝恒清醒,此刻終于輪到謝恒勸她。 她知道謝恒說得對,逼著自己將所有想法壓下來,似乎是冷靜下來,只道:“是……多謝公子提醒?!?/br> 兩人沉默下來,過了片刻,謝恒開口:“出去吧?!?/br> 洛婉清不動。 謝恒抬眸:“還有什么事?” “公子,”洛婉清想了想,還是從脖頸上把崔恒贈她的短笛交到謝恒滿是傷口的手中,“如果有任何意外,您就吹響此笛。我會馬上過來?!?/br> 謝恒握著短笛,語氣有些苦澀:“他的東西,你就這么隨便送人?” “不是隨便送人,”洛婉清解釋,“我是覺得活人更重要,公子安危要緊?!?/br> 這話讓謝恒沒出聲,想說什么,卻又開不了口。 她說的倒也沒錯,可他就是覺得不是滋味。 只是猶豫不過片刻,就又聽她繼續道:“但還請公子好好保管,我必來尋?!?/br> 謝恒聞言,音色在暗夜中終于緩和幾分,輕聲應答:“好?!?/br> “還有,”洛婉清似是還不放心,又想將自己手上千機珠串交給他,“這珠串……” “我并無重傷,你不用擔心,”謝恒看見珠串,壓低聲叮囑,“現下最重要的是你得活下去,把謝憫然內力拿到手中,拖到崔衡攻入姬蕊宮與他匯合?!?/br> 聽到這話,洛婉清抬眸,終于確認:“公子無礙?” “我無事?!?/br> 得到確定答案,洛婉清一時說不清自己到底是失望還是慶幸。 但一想謝恒說的應當不是假話,如果他有事,這四日他給不了她這么多真氣。 謝恒是主動進入姬蕊宮,他既然無事,自然有他的安排,于是她也放下心來,輕聲道:“是?!?/br> 說著,外面打更聲,洛婉清便知時辰到了,她拉好衣服,行禮開口:“公子,我去了?!?/br> 謝恒沒有抬頭看她,只道:“去吧?!?/br> “公子可還有其他吩咐?” 聽到這聲詢問,謝恒沉吟片刻,在暗夜中輕聲開口:“請為我求一盞燈?!?/br> 洛婉清聞言頷首,隨即抬手拍響了大門。 拍打鐵門的聲音回蕩在牢籠,沒了片刻,大門驟然打開,刺眼的光芒一瞬落進洛婉清眼中,她適應了光芒片刻,就看見了前方來人。 姬蕊芳穿著一身艷麗昆侖飛天長裙,坐在鎏金椅上,她身后跟著兩排侍女,都冷冷盯著洛婉清。 “我還以為你死在里面了?!奔锓紝⒙逋袂迳舷乱粧?,隨后抬手道:“過來?!?/br> “宮主,”洛婉清看著姬蕊芳,沙啞出聲,“您是要帶我去見謝憫然嗎?” “是?!?/br> 姬蕊芳笑起來,溫和道:“你放心,我不會把你怎么樣的,只是取你一點點內力而已?!?/br> “內力無法取一部分?!?/br> 洛婉清開口,姬蕊芳面上帶笑,卻道:“我心法獨特,憫然有數,不會廢了你的?!?/br> “廢了也無妨?!?/br> 這話出聲,姬蕊芳不由得坐直了身子,終于露出幾分興趣:“你說得當真?” “但我要宮主答應我兩件事?!?/br> “你說?!?/br> “第一件,我要宮主放公子離開?!?/br> 洛婉清說得篤定,姬蕊芳看了謝恒一眼,思索片刻,隨后點頭:“好?!?/br> “第二件事,”洛婉清抬眸看向燈盞,輕聲道,眼中壓了幾分哀切,“請宮主賜公子燭燈一盞,讓公子看我一眼?!?/br> 姬蕊芳聞言微頓,想了想后,繼續點頭道:“可?!?/br> 說著,她便揮了揮手,讓人點了一盞新燈送進牢房。 看見燈進入牢房,洛婉清放下心來,姬蕊芳見狀抬起手,命令道:“上前來吧?” 這次洛婉清沒再多說,上前半跪在姬蕊芳面前,將手遞了過去。 姬蕊芳為她搭脈診了片刻,頗為滿意:“你陰月經已成?!?/br> 洛婉清低頭不言,姬蕊芳抬眸看了房中一眼,見謝恒持燈起身,將燈放在身后燭臺上,并不看她們。 她目光回到洛婉清身上,帶了幾分同情,隨后站起身來,只道:“再看你家公子一眼,走吧?!?/br> 洛婉清聞言回頭,看見牢房中的謝恒。 燈光終于照亮了這間牢獄,她入目就是滿地斑駁的血。 那些血都是這些時日他留下的,她順著血跡到了墻壁前,終于看見他的身影。 他比上一次她見他瘦了很多,一身滿身血跡的單衫幾乎是掛在他身上,背對著她用她的千機發簪撥弄燈芯的背影,竟有幾分蕭索之意。 這件單衫破破爛爛,但洛婉清卻一瞬想起崔恒落水那日的喜服。 洛婉清分不清這件單與崔恒那日喜服的內衫是否相似。 那天他們相見太急,她最后一眼,都來不及仔細看他。 她只定定盯著這和崔恒有些相似、但又更加清瘦的背影,好久,她才朝謝恒行禮:“公子,卑職走了?!?/br> 謝恒應了一聲,一直沒有回頭。 他平靜剔開自己的血rou,聽著洛婉清跟著姬蕊芳走遠。 等再聽不見他們腳步聲,他蒼白著臉色,壓著喘息聲,將骨頭表面,用千機一點一點削成粉末,倒入燭火之中。 洛婉清對他的行徑渾然不知,只低頭跟著姬蕊芳一起往外走去。 姬蕊芳領著她穿過地牢,走上鋪著紅毯的長長甬道,這甬道高墻金粉,是與中原截然不同的建筑風格。 洛婉清打量著墻壁上的壁畫,突然聽姬蕊芳開口:“難過嗎?” 洛婉清轉眸看去,就見姬蕊芳正盯著她:“你要燈讓他看你最后一眼,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其實活不了了?” 洛婉清一聽就知姬蕊芳起疑,想了想后,只道:“我聽說過魏小娥的事?!?/br> 姬蕊芳神色稍淡,洛婉清繼續道:“她死了?!?/br> 姬蕊芳是被謝憫然吸食陰月經而死,她并不認為謝憫然真的只是要她一點內力。 姬蕊芳聞言倒也不奇怪,只道:“所以你是做好了用自己的命換謝恒的命的打算?” “是?!?/br> “你就不怕我騙你?” “我知道姬宮主是好人?!?/br> 洛婉清答得沒有半點猶豫。 姬蕊芳淡淡看了她一眼,似是有些不悅,語氣帶了冷:“那你該知道謝恒不是個好東西?!?/br> “我知道?!甭逋袂宕怪垌?,似是有些難過,“若他當真為我好,不會真的讓我修成陰月經?!?/br> 她沒有陰月經,或許還有一條生路。 她如今修成陰月經,注定只能當謝憫然的藥材耗盡了。 姬蕊芳不由得輕嗤:“那你還要為他求一條生路?” “公子不喜歡我,那是公子的事情。我喜歡公子,那是我的事情?!?/br> 洛婉清答得義無反顧,姬蕊芳沉默片刻,最終嘲諷一笑:“我就知道你是傻子?!?/br> 洛婉清聽著姬蕊芳的話,轉眸看她,想了想后,她輕聲道:“但我也知道宮主是好人?!?/br> “我要殺你還是好人?” 姬蕊芳冷眼看過來,洛婉清卻十分肯定,只道:“宮主對我有愧,亦對魏小娥有愧。心有善念,便是好人?!?/br> 聽到這話,姬蕊芳沉默下來。 她想了想,自嘲一笑,卻沒答話。 兩人一前一后來到一道大門前,這道大門比洛婉清高上兩倍,紅色大門上繪著金色紋路,姬蕊芳讓人推開大門,領著洛婉清單獨走了進去,隨后揮手道:“按計劃行事,出去吧?!?/br> 洛婉清聽著“計劃”,不由得看了姬蕊芳一眼。 姬蕊芳領著她走進屋子,喚道:“進來吧?!?/br> 洛婉清跟著進屋,便發現這是一間巨大的臥室,臥室分成里外兩間,里間用紗幔遮著,隱約只能看到一個床的影子。 外間是會客用的地方,與普通臥室外間沒有太大區別,唯一不同的,就是有一面光禿禿的墻壁,上面掛著鐵鐐。 “過來,”姬蕊芳走到桌邊,端起一碗湯藥。 洛婉清遲疑走上前去,姬蕊芳將要遞給她,命令道:“把這碗藥喝了?!?/br> 洛婉清端著湯藥沒動,她僅僅是聞,便聞出來,這是極其強勁的迷藥。 它會讓人全身動彈不得,但意識卻是清醒的。 “喝了它,”姬蕊芳承諾道,“你好好睡一覺。我會讓你憫然保你一命,等你醒來,我就放你和謝恒走?!?/br> 洛婉清握著藥碗不動,這藥她不可能喝。 喝下去,她就當真任人魚rou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