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節
“去哪里?” 洛婉清警惕盯著他,卻還是跟上他的步子。 李歸玉總歸是為了蘭花令,現下應該是去流風島入口的位置,如果謝恒能自救,一定會到進入流風島的門前等她。 她跟在李歸玉身后,李歸玉感受著她跟隨的步子,走在前方的神色不自覺溫和幾分,開口道:“柳司使來江南有些日子了,可去過舊地?” “這個山洞怎么回事?”洛婉清不想與他敘舊,直接開口。 李歸玉放緩了步子,提著花燈的距離不遠不近,剛好能為她照亮腳下。 他倒也沒惱她不應聲,反而耐心解釋:“謝憫生極擅機關陣法,這是他的九曲回廊陣,我們在陣眼,一切由我cao控,等時辰到了,我們就走?!?/br> “什么時辰?” 洛婉清疑惑,李歸玉聲音淡淡:“流風島門有特別的開啟時間,一刻鐘后大門才會浮出可以嵌入蘭花令的凹槽,這時候放入蘭花令,大門才會開啟?!?/br> 一刻…… 洛婉清看了憐清一眼,毛團仿佛是知道她的心思,振翅一動,就聽李歸玉道:“這只鳥要不要活?” 憐清瞬間合上翅膀,李歸玉看了后面一人一鳥一眼,仿佛是看透他們的心思,冷淡道:“謝恒來不了?!?/br> “你想做什么?” 洛婉清觀察著周邊,李歸玉平靜回答:“這是我的事情?!?/br> “這個陣眼你怎么知道?” 洛婉清知道他從他嘴里問不出什么,就帶著憐清記錄著路線,觀察著規律。 之前在監察司學過機關陣法,但都學得很淺顯,此刻她也只能看出個大概,完全猜不出去處。 李歸玉聽著她的話,慢慢解釋:“當年在江南我便知道流風島在這里,我很早之前曾經來探過,早就找到陣眼了?!?/br> “殿下在江南倒也沒白呆?!?/br> 洛婉清嘲諷,李歸玉沉默下來,片刻后,他平靜道:“柳司使大概不記得了,我在揚州呆過許多年,那時候我還是個侍衛?!?/br> 洛婉清聞言抬頭,就見花燈在黑暗中輕曳,成了這黑暗中唯一引路的孤明。 持燈人的聲音引入暗色,仿佛被黑暗吞噬,他語氣溫和,帶了些懷念:“我的小姐姓洛,她是我未婚妻?!?/br> “殿下慎言?!甭逋袂迓牭竭@話,立刻冷淡出聲,“殿下未婚妻是鄭小姐,縱使亡故,亦不當如此忘卻?!?/br> 李歸玉沒有理會,冷靜糾正:“是洛婉清?!?/br> “殿下這話……” “別說話?!?/br> 李歸玉突然停住腳步,轉頭看她。 他眼神和平日一樣死寂冷淡,但仔細看,便隱約察覺似乎帶了幾分哀求。 “你讓我說一次?!?/br> 一瞬間,洛婉清從他身上看到江少言的影子。 嘲諷的話突然開不了口。 她驟然意識到,原來李歸玉和江少言是不一樣的。 她沒辦法對江少言說出太過刺耳的話。 這一點讓她覺得分外惡心,對自己的憎恨突然遠高于面前之人。 看出她的讓步,李歸玉垂下眼簾,壓住自己那點不該有的欣喜。 他轉過頭去,又提步往前,平靜道:“六年前,她將我從東都救回來。我記得最初的時候,我脾氣不好,那時候我每天不想說話,不想見人,不想活,但也不想死。我只是出于本能,努力應付他們,我以為我裝得很好,可有一天,我的小姐突然抱著琵琶到我面前,她和我說她要彈曲子給我聽?!?/br> 說著,李歸玉帶了笑:“我說琵琶太難學,她為何要學,她就告訴我,因為她想讓我開心。她說,她見我聽《越王劍》很喜歡,所以要學會它。但她不明白,我不喜歡《越王劍》,我只是明白了,我活著的意義?!?/br> “可她不懂,”李歸玉語氣溫柔幾分,“她沒見過這世間的黑暗,純粹得像個傻子,就真的日復一日,為我學那一首曲子。其實她為我做過很多事,江南那五年,看上去是我哄她,但其實,一直是她遷就我。她愛我?!?/br> 李歸玉篤定說著,領著洛婉清剛走到一個空曠的大殿,大殿里有許蠟燭,李歸玉從花燈里取了燈,開始一盞一盞點燈。 洛婉清直覺不對,看著李歸玉點蠟燭,皺起眉頭:“所以呢?” “我的小姐,她愛我,也恨我,我殺了她父親,害了她全家,我欺騙她,誘哄她,背叛她,我理當是她這一生最愛、也是最恨的人。如果她沒死,她回來,她一定會來找我,殺我?!?/br> 說著,李歸玉點完左側一排燈火,旁邊亮了大半。 他又轉到右側去,繼續點燈。 上方傳來激烈的打斗聲,明顯是有高手在,宛若地震一般,讓頂端上地板一下一下輕顫。 然而李歸玉不為所動,他繼續點著燈,溫和中帶了竭力克制的平靜道:“可你去了監察司。我給你殺我的機會,你不來。我問你是不是洛婉清,你說不是。我一次次問,你一次次不認,可如果你不認?!?/br> 他點亮了所有蠟燭,手持最后一盞,一步一步走到洛婉清面前,他盯著她,似是在竭力克制著情緒,只問:“我的小姐,在哪里?” 洛婉清沒有答話,握刀不言。 她看見了門。 帶著蘭花令模樣的玄鐵門就在前方,可是她沒有看到任何使用蘭花令的地方。 這是不是去流風島的大門?如果不是,去路到底在哪里? 洛婉清思考著,不敢理會李歸玉。 李歸玉見她根本沒聽自己說話,輕笑一聲,舉高了蠟燭,轉身讓開,提醒她:“柳司使,抬頭看?!?/br> 洛婉清聞言,順著燭火方向往上,一瞬間瞳孔急縮。 幾十具骷髏高掛在半空環繞,每一具都低頭凝視著他們。 李歸玉不自覺側過半身護住她,盯著她臉上每一絲表情變化:“這是我從他們說你遇難的地方挖出來的?!?/br> 洛婉清瞳孔急縮,不可置信看著墻上的白骨,李歸玉看著她的眼神,平靜道:“我讓人挖平了山崩后堆積起來的小山,把這些尸體收斂送往東都,這些尸骨每一具都是我親手處理,可我找不到小姐。柳司使,”他抬手放在她肩頭,繞到她身后,微微俯身在她臉側,同她一個高度,一起抬頭看著那滿墻尸骨,溫和開口,“你幫我找找,她在哪里?” 洛婉清沒有說話,她愣愣看著墻上的尸骨,完全不敢想象。 他竟然挖空了一座山! 為了證明她說的假話,他竟然讓人將山崩的山全部挖空,將所有尸體送到東都,又帶回江南。 她以為她說得很清楚,以為他會放手。 她以為他要驗證了便不會執著,他們之間只是仇人不念過去。 可他還是執著把她拖回江南,拖回那個牢獄,讓她看那滿墻的名字,這滿墻尸骨,提醒她告訴她,過去的存在,江少言的存在。 她心一點點顫抖起來,李歸玉感受著手下緊繃的肌rou,靜靜看著墻上的尸骨,低喃開口:“找不到是不是?” 掌下溫度溫暖如冬日炭火,讓他在廣安王府淬骨的冷都變得舒緩,他不自覺伸手往前,想要將她整個人擁進懷里。 他知道不可以,可是他控制不住,像是在夜里一次一次吸食的五石散,面前人是比五石散更成千上萬倍讓他難以自控的吸引。 他呼吸忍不住加重,在絕望和自責中一點一點顫抖著伸出手,想要將她纏繞進入懷中。 洛婉清察覺身后熟悉的溫度襲來,她注意力全在鼻尖氣息,她一瞬突然發現,他用的香料底香,還是當年在江南時她調給他的。 哪怕多增加了些龍涎香混雜壓住了那點味道,可她仔細嗅時,竟然還是江少言的味道。 她腦子一瞬空白了半分,李歸玉輕顫著抱上她,虛虛擁在她周身。 像是擁住失而復得珍寶,擁住墮下神壇的神明,額頭抵在脖頸椎骨,輕顫出聲:“小姐……” 說著,他試探著收攏手臂,指尖觸碰衣襟剎那,洛婉清驟然清醒,刀鋒同時豎在身前奪鞘而出,徑直斬向他的手掌。 李歸玉神色微冷,竟是不躲不避,一把握住刀刃將她按入懷中! 憐清驚叫飛走,李歸玉捏著刀刃,看血順著刀刃落下,疼與歡愉同時傳來,他不由得神情溫和幾分。 洛婉清不甘用力,刀身一旋逼他放手,隨即就將刀從腋下后刺,直逼李歸玉身前。 刀來得太快,李歸玉終于被逼旋身而起,洛婉清當即抽刀追砍而上,看著迎面而來的刀鋒,李歸玉手上血珠一砸,洛婉清便覺一股巨力壓在刀刃。 然而她不管不顧,咬牙往上一劈,李歸玉終于被逼拔劍,“?!币宦暸c她的刀撞在一起。 李歸玉眼中異色一閃而過,察覺她一直護著的位置,不由得輕顫出聲:“你做什么?你當我想搶蘭花令?” “不是么?” 洛婉清冷靜抬眸,李歸玉呼吸一滯。正想開口說什么,就聽旁邊機關傳來聲響,似乎是有人打開了什么門。 李歸玉神色微凜,立刻認真起來,劍氣轟然而下,這一劍劍勢太強,洛婉清驚得疾退,然而也就是她退開剎那,李歸玉一把拽過她握刀手腕,冷聲道:“既然這么想那就給我!” 洛婉清聞言手中刀柄往下一轉,落入另一只手,瞬間橫過他脖頸,冷靜開口:“公子之物,怎敢命在而舍?” 李歸玉呼吸一亂,面上驟冷,劍尖直刺洛婉清門面,如靈蛇吐信,又急又快。 刀遠比劍笨拙,洛婉清勉力用刀躲避著他的追刺,連連疾退。 這時上方轟隆之聲漸近,洛婉清察覺這可能是謝恒,轉頭朝著聲音方向疾馳而去。 李歸玉見狀緊隨其后,聽著洛婉清狂奔著對著頂頭大喊:“公子!我在這里公子!” 這聲音剜在李歸玉心口。 她當他是什么? 當他要殺她,還是當他要做什么? 然而他又明白,她做的不錯,他是該殺她,他做了那么多事,她怕他理所應當。 可是她為什么叫其他人? 叫謝恒來做什么? 謝恒就護得了她?謝恒就能救她? 與其叫謝恒,倒不如……倒不如…… 那個念頭產生時,遠處一個白衣身影帶著憐清急掠而來。 洛婉清睜大了眼,面露欣喜之色:“公子!” 青年未應,只在話音落時,從她身側疾馳而過,帶血的長劍橫掃而上,猛地撞上李歸玉的劍。 兩位宗師級劍勢沖撞瞬間,周遭瞬覺風凜氣屏,洛婉清抬手一把攔住被震飛的憐清,橫刀劃過緊追著謝恒而來的人的脖頸。 謝恒逼著李歸玉退到遠處,冷靜道:“去開門?!?/br> 洛婉清聞言一腳踹開旁邊砍向她的人,朝著門的方向直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