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節
涇縣雙姝之一·鼎鼎大名探花郎·桃李天下喬山長·喬放之對于這個問題頗為糾結,遲疑道:“有無心儀之人,卻也說不好?!?/br> 喬姑母蹙眉:“是何人?平陽縣主?勝德郡主?戶部吳秉直的孫女?” 喬姑母苦口婆心:“寶元性子強硬,這些宗室清貴出身的,家世太高,難免與寶元要硬碰硬,寶娘性情平順,個性軟和,耳根子耙得很,與寶元一起,一個軟一個硬,妻賢夫禍少,家宅安寧方能……” 喬姑母還沒說完,喬放之便蹙眉搖頭。 這個胞妹,自小就讀書習字,小時還好,出嫁之后卻被規訓得迂腐到頂,張口女訓、閉口女則,滿屋子的書也抵消不了對家長里短的熱愛。 家長里短誠然也是大事,但他對此,實在有心無力,更難得相談甚歡…… 喬放之擺擺手,一錘定音:“寶元的婚事他自己來定,論是公主郡主,還是商賈擺攤,我們既不覬覦兒媳的陪嫁銀兩,更不在意親家權勢地位,我不管,你也別管!” 喬姑母還想說,卻緊緊抓住那句“商賈擺攤”,立刻厲聲道:“士農工商!喬家唯一子嗣怎可如此隨意!” 喬放之有些無語,隔了好一會兒方站起身來,隨意拍拍褲腿,張口道:“我明日就找上媒婆,必定叫他先給我說上一門家里做生意的親事,不論是賣豆腐腦的,還是制香燭的,我都娶。過兩月,你來我家吃喜酒?!?/br> 喬姑母頓時氣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 喬放之言罷,一瘸一拐向外院去——他必須去慰問一下那只油頭粉面的陳三郎。 據說那是個頂級戀愛腦,暗戀技能滿點,又擅長遠攻,什么暗度陳倉的蛛絲馬跡都逃避過他那雙二筒。 喬放之撲了個空,陳敷不在,據說去了香山看日落。 喬姑母氣得胸腔起伏,出了府門,卻被坐著馬車前來接她的幼女亦霧碰了個正著。 周亦霧看母親滿面通紅,心頭一喜,眼珠子滴溜一轉,吩咐馬車先行,仰起頭嘟了嘟嘴道:“母親怎這般生氣?舅舅又氣您了?” 喬姑母本不欲張口——不在未婚在室女面前談論婚嫁,這是規矩! 卻實在惱火。 忍了半晌,終道:“你舅舅讀書讀得腦子寡掉了!竟說寶元隨意娶誰都可!商戶女也可!貧家女也可!” 周亦霧微不可見瞇了瞇眼:“商戶女?莫不是那位賀顯金?” 喬姑母擰眉搖頭,帕子掐在手上:“倒也不是,只是個比方!我說了寶娘,也被拒了,說了好幾位縣主郡主,似乎也沒這個意思!寶元都二十一了!再過兩年,已是做祖父了……” 周亦霧截斷母親的嘮叨:“那……舅舅究竟想給表哥結成怎么樣一樁親事呀?” 喬姑母怒道:“我也不知道!只說要你表哥真心喜愛的!這世上哪有什么真心喜愛!這日子過到最后,都是柴米油鹽!” 周亦霧眸色一轉,仍將話題拉扯回顯金身上:“表哥,會不會當真中意那個賀顯金呀?” 喬姑母情緒上頭:“怎會?那個賀老板與寶元一般年歲,已是二十一二的老姑娘了!” 周亦霧眸色一暗:“您是說,那位賀老板也過了二十,卻也未嫁?” 喬姑母回過神來,疑惑道:“你今日怎這般關心那個賀老板?” 周亦霧立刻眉眼彎彎,莞爾笑開:“這不是話趕話說到這了嗎?那位賀老板,在京里可是有名得很,許多商行都在議論她,我便多問了兩句罷了?!?/br> “她是生計使然,不做生意也沒什么好法子?!眴坦媚刚Z調良善婉和,想起什么警醒幼女:“閨閣女兒怎可時刻將中意、娶親掛在嘴上,仔細你祖母說你!” 周亦霧唇角一抿,應了聲是。 待回了房,周亦霧立刻從抽屜中拿出一只玉笛遞到貼身侍女手中,“……送給黃參將,告訴他,他若真心喜愛我,便幫幫我!” 侍女接過玉笛,略顯踟躕:“蔣家表姑娘處,可還要去知會一聲?” 周亦霧心亂如麻,揮揮手冷聲:“知會什么知會?表哥怎么可能娶她?!” 若不拿蔣寶娘去試探,她又如何能探聽到舅舅與表哥真正的婚嫁態度? 她又該如何籌謀?——自表哥凱旋而歸,偌大個四九城,覬覦著他的姑娘不說一百,也有五十,家世頂尖的有之,相貌絕佳的有之,才華橫溢的有之,賢德大方的有之……她一個侯府家不出眾的嫡次女,到底拿什么去跟這些人爭??? 只有她得天獨厚的身份。 偏偏母親在舅舅面前說不上話,且非常不喜她鉆研自己的婚事。 可是,不鉆研,她又怎么高嫁??? 不鉆研,她只能平白嫁給某個勛爵府邸不重要的嫡次子,生個不重要的孫輩,待長輩死后,拿著不重要的家產,度過她留不下任何痕跡的一生!——不重要的一生! 明明表哥就是最好的人選??! 前途無量!天子近臣!大魏最優秀最年輕的郎君! 她必須為自己盤算。 “要表哥真正喜歡的……”周亦霧呢喃自語。 她不是沒有努力讓表哥喜歡她,但表哥實在太敏銳太聰明……也太無情了——對不喜歡的姑娘,他絲毫不給臉面,就像小時候四處宣揚他和哥哥是斷袖,以打消憫德縣主家長女對他的興趣……也像現在對于蔣寶娘的示好,他寧愿自毀,也要立刻保持最遠的距離…… 一旦她的目的暴露,表哥會悄無聲息地遠離她,母親會指責她心思過度、絕非淑女典范,與舅舅一向親厚的父親只會倉促地將她如期嫁給那個“不重要”的人。 她必須為自己籌謀。 她只能以一種表哥無法拒絕的方式,敲定這樁婚事——既然沒辦法成為表哥真正中意的人,她只能成為表哥無法拒絕的人。 而在此之前,她必須解決掉那個一來便讓她引起警覺的賀顯金。 她的感覺,向來很準。 周亦霧沉下眉眼,目光偏執。 …… 這一腦門子情情愛愛的官司,顯金自然無從得知。 如喬放之所料,交子務提舉司的吳大監,原待她頗為官腔,在她一口一個“吳大人”的恭敬下,吳大監逐漸松口:“……賀老板同大長公主暢想的水波紋宣紙,原就很好,您來拿來看看,咱們再做定奪吧——至于戶部,那些個大人心思比頭發絲兒還多,他們的話,您聽聽得了!最后出樣板,還得從咱提舉司走不是?” 顯金感恩戴德,順手把手指頭上的翡翠大綠扳指捋了一個下來,雙手遞給吳大監:“有您這句話,我就像吃定心丸了!” “戶部都懂啥??!都是些趙括!只會紙上談兵!要說務實,還得是咱們這種一樁事一樁事做出來的人!” 吳大監很受用,順手收了翡翠扳指,一低頭看顯金手上還戴著四個,咂舌道:“賀老板發財!” 顯金笑瞇瞇:“待會給大人送一尊比我人還高的玉佛!您提攜著晚輩,咱一塊兒發財!” 吳大監:“嘿嘿嘿?!?/br> 到了戶部,正好是喬放之的學生黃員外郎,清瘦挺拔,一看就是個很有風骨的讀書人。 顯金手里捏著蘆管筆,態度肅穆,神色認真,聽他提完要求,沉吟片刻道:“果真還是要聽戶部的話!交子務提舉司著實淺薄了些,遇事只看眼前,不看往后,咱們制交子可是利千秋萬代的?!?/br> 黃齊千很滿意顯金的態度:“不愧是老師的關門弟子,咱們行事做人確需有信仰骨氣,行一事則利千秋事,需先民之先,利民之利……” 顯金連連點頭:“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我今日回去必謄摘在冊,時刻警醒!“ 黃齊千撫著短須:“嘿嘿嘿”。 大家都很開心。 顯金也很開心。 顯金身側的七七七嘆為觀止:很好,每當他如何成為巧舌如簧的jian商時,他的老板就會立刻給他上一節生動的課! 戶部與交子務提舉司走訪完,如喬放之所吩咐,喬寶元親自駕車送顯金至鴻臚寺。 顯金朝鴻臚寺走。 喬寶元卻瞇了瞇眼,目光深沉地望向墻角。 墻角有人偷視,且一直不遠不近地尾隨。 第353章 來者何人 喬寶元單手搭在馬車車轅上,單膝微蜷,微微一瞇眼,單手輕輕一揮,便有個身影從屋瓦之中跟隨若隱若現的身影躥了出去。 約莫半個時辰,劉珊瑚埋頭而歸,面色沉凝,向喬徽搖頭,打手勢:“來人功夫很高,一直繞著鴻臚寺轉圈,身形輕盈,看不清臉……” 喬徽低聲問道:“對方察覺到你了?” 劉珊瑚有些羞愧,手語都打出了幾分技不如人的悲憤:“察覺到了,但無惡意,也并不可以隱去身形?!?/br> 也就是說,對方并不在意被人知道他或她在偷窺。 在偷窺誰? 鴻臚寺?還是顯金?還是他? 待顯金自鴻臚寺出來后,這個問題終于見了分曉——對方偷視的對象絕非鴻臚寺。 喬徽很敏銳地察覺到那個黑影極有分寸地始終距離馬車三丈之外,如影隨形地將自己隱藏在黑暗中,緊跟他們的行程跳躍與藏匿。 饒是喬徽亦跟不住這抹黑影的形跡,只能在隱隱約約抓住一抹意識。 這說明,這個黑影的武藝,不僅遠在啞衛之上,也比他一身技藝老辣勁道不少。 京師之中,竟有如此高強之輩? 來人何意?何故?何為? 是潛入的倭人嗎?還是韃靼?昭德帝麾下隱藏的高手?還是潛在水面之下的政敵? 來人并無殺意,甚至,他未曾感受到一絲惡意。 喬徽瞇了瞇眼,斜靠在馬車車壁之內,修長的食指隱秘地將車窗幔帳輕輕掀開一條細縫,卻無法精準捕捉到來人的身形——來人就像藏在黑暗里的影子,機敏地躲避著一切的光亮,暗懷目的地如影隨形。 馬車顛簸,顯金正靠在油燈邊寫寫畫畫,一抬頭卻見喬徽眉目緊鎖、神色嚴峻——很難得見他這么正經的樣子。 “怎么了?”顯金輕聲問。 喬徽如夢初醒,輕輕搖頭:“無事?!弊鲎鞯卮蛄藗€呵欠,再伸了個懶腰:“等你等得賊累,鴻臚寺難道比戶部更難纏?怎說這么久?” 顯金放下蘆管筆,笑著靠到喬徽身側:“非也非也,超乎我的想象,鴻臚寺程少卿活脫脫一個未經世事的讀書郎,這次赴福建的洽商團他沒份去,便問了許多事?!?/br> 噢,還有至少一起痛罵倭人,罵了一個時辰。 喬徽頷首,打完哈欠放下手,順便就把爪子搭上了顯金的肩頭:“幾樁事,進展得可都還順利?” 顯金笑著點頭:“順利!”又說起之后的規劃:“待我將交子用紙和對倭的詔令御紙所有要求整理歸檔后,便寄回涇縣,具體的事宜就交給恒五姑娘和李師傅了?!?/br> 喬徽一聽,翻身挺立:“那之后就是暫時無事咯?咱們去東郊的溫泉莊子吧?那地兒在山上,比京師涼爽,咱們好好過個三兩日休整休整?” 情侶旅游?還是溫泉度假? 顯金咽了口口水。 聽起來,很有勁兒的樣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