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節
果然是八嘎。 那兩撇八字胡,當真是家學淵博、歷史傳承。 倭人為首坐下后,大魏列官中傳出一聲冷哼。 顯金太過靠后,身側的羊毛胡子老頭也從未見過,自也不敢探頭去看。 待眾人坐定,無人再敢發出絲毫聲響,又待半刻,堂外傳來侍衛高亢明亮的嗓音:“百安大長公主到!” 全場埋頭站立。 八嘎們亦站得筆直筆直。 顯金一股華夏熱血涌上天靈蓋。 “都坐?!卑侔泊箝L公主緩步走至上首,眉宇平和,率先落座,隨意掃了眼左下首的倭人,“足利將軍,你怎蒼老了許多?” 身側的翻譯立刻準備開口,誰知那倭人抬了抬手,嘴角勾起,八嘎的陰陽八字胡順勢一歪,大魏官話較為蹩腳,但能聽得懂,“大長公主享大魏萬里江山,香火不斷,當然永葆青春?!?/br> 百安大長公主笑了笑,“若本宮得將你地的香火進貢,那才必定愈發年輕心寬啊?!?/br> 藩地才對主國供奉。 如今的和國,還不是大魏的附屬國。 第329章 談判中途(3000 ) 倭國為首之人,乃當權第一人,名喚足利將軍,雖未登寶座,卻是實實在在的權力中心,和同樣未登帝位的百安大長公主頗有異曲同工之妙。 二人所言藏之機鋒,絕不是隨口胡謅,字字句句皆處心積慮、意有所指。 百安大長公主此言已表明這一行的最終目的——將和國收歸為大魏的附屬國。 足利將軍倒也不覺得丟臉,這事也不算太陽底下的新鮮事,以前分分合合的,也有過幾次收歸。前十來年,大魏受了波動蕩,遜帝退位昭德滴丸即位,沒空管附屬國,不僅他們,連帶著隔壁家高句麗也是一副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的目中無人樣——看著賊鬧心了。 不丟臉是一回事,怎么體面地稱臣又是一回事。 足利將軍眼珠子一轉,八嘎八字胡翹起,生硬的官話開始打胡亂說,“官話不好,大長公主說什么,聽不懂、聽不懂!” 給你兩腚子,你就聽懂了! 顯金坐在最下首,兩頭距離太遠,上首說話,她只能聽得個大概,但也沒耽誤她在心中不重樣地罵鬼子。 百安大長公主像沒聽到足利將軍的言語,也不需要侍衛打扮的翻譯進行解釋,單手端起茶盅,淺啜一口,略略一抬眉眼,似是隨意地同旁邊的姜大監交待,“這幾日和談,就不上武夷大紅袍了,這茶名貴,就上普通的——倭人吃不出區別?!?/br> 足利將軍登時面紅耳赤,卻一個屁也不敢放:剛剛還cao了聽不懂官話的人設呢! 百安大長公主吹皺茶水,不給倭人反應的時間,抬眸露出精致優雅的眉眼——今日明顯是精心裝飾過,眉如遠山,細長彎彎,眼窩深邃,杏眼長而大,正好搭配一整套赤金嵌藍寶的頭面,頭發挽成了高高的留仙髻,中間墜了一顆碩大的東珠。 在滿是男人的堆兒里,百安大長公主絲毫不避諱女性嬌艷漂亮的特質。 顯金遙遙望去,目光灼灼。 “東海上的事,拖拖拉拉也快四五年了?!卑侔泊箝L公主放下茶盅,直入主題,“打也打了,殺也殺了,百姓要活,海上必要太平——你們倒好,海上的倭人屢屢來犯,不說泉州府、漳州府、福州府,便是松江府和蘇州府也頗受其擾,做著走私販賣的生意,實在惱人。今次更甚,竟將我大魏朝廷命官擄去,打著倭寇的名號干的都是朝廷的爛事?!?/br> 百安大長公主冷哼一聲,態度十分強硬,“文帝時,本宮看你們與高句麗、占城、暹羅相交,你們還算十年,不過十年未收復,做兒子的竟也想爬到了當爹的頭上?!?/br> “今次若要再打,便也打?!卑侔泊箝L公主冷笑一聲,“本宮知你打的什么算盤——不過是盤算著南倭北虜,以為大魏要收拾靼子騰不出手收拾你?動腦子想想罷,本宮浩浩蕩蕩出現在此,而非鎮守玉門關,意味著什么?” 百安大長公主說話間中氣十足,幾句話抑揚頓挫、語調時而壓低時而高揚,閉著眼聽也感知上位者的威壓。 翻譯欲開口,百安大長公主抬手止住,微抬眼皮,“足利將軍,你可聽得懂?” 足利將軍面上不改,連連頷首,“這些,聽得懂,聽得懂!” 百安大長公主滿意點頭,“能聽懂就好?!半S意將手搭在了邊桌上,與精致大氣的面龐不同,百安大長公主的右手粗糙寬大,“聽得懂就繼續談,本宮乏了,你們慢慢聊,聊得好,接著上武夷大紅袍,聊不好……” 百安大長公主勾起深絳色的唇,“別說你足利大將軍,便是你背后的王室、你足下的百姓,下半輩子都別喝茶了?!?/br> 百安大長公主出現片刻后,折身而去。 剩下的場子遞交給鴻臚寺少卿羅聞弘、內閣輔臣高士奇、戶部尚書胡秉直。 商談的細節極多,倭國拱袖稱臣是傳統,并不需突破很高的心理障礙,幾說幾不說,態度便軟和了下來,主要圍繞著納貢上俸、海路貿易、主國對附屬國的掌控程度展開討論,基本上是按照十年前遜帝未退位時期的條件在談,倭人向來審時度勢,面對“談不攏就打的主旋律”,基本上同樣的屁不敢連放兩次。 主要的節奏是,大魏提出要求,“五年上貢一次,需有國庫百中取一的金額?!?/br> 倭國先哭著推辭:“不好吧?本來我們就是個小地方,還給這么多東西?嗚嗚嗚,要窮死了呢!” 大魏眼風一掃。 倭國:“絲密馬賽,爸爸醬。我一定奉上我們最漂亮的櫻花?!?/br> 然后再談,大魏:“海路貿易,順流全年都開,逆流只開三個月,行就點頭上鏈接?!?/br> 順流指大魏到倭國,逆流指倭國到大魏。 倭國照例開哭:“雖不求一視同仁,但好歹也一半一半吧?” 大魏嘴角一撇。 倭國:“那好吧。但貨船的重量也要規定一樣噢!” 倭國有心理準備,大魏目前看來也不太過分,和談的進展便很快,到第三天上午,名為《堪合貿易協定》的認爹合同已經快要拍板敲定了。 顯金吃驚:雖然她沒經歷過這么高規格的國事合作,但三天不到就搞定,會不會時間太短了? 說好的十天福建公差之行,咋個這么早就搞完了? 難道朝廷命官也在趕進度,為了早點去吃福鼎rou片? 內閣輔臣高士奇卷起文書,不經意間看了右側一眼。 右側坐著喬徽。 喬徽開口,“再加一條,海上作亂的倭寇,必剿盡?!?/br> 倭國一直將倭國與倭寇分得很開,聲稱:海上燒殺搶掠的海盜其實是倭寇,里面不僅有倭人中落魄的武士或殺紅眼的漁民,更多的是波斯人、爪洼人、琉球人……甚至還有鋌而走險的大魏人。 實際上,海上的倭寇,有大半都是領官餉的倭國官吏。 喬徽此番斬殺的,便是倭國海上軍中的二號人物。 喬徽聲音低沉嘶啞,開口便讓一直笑容滿面的足利大將軍愣了愣。 “這位是……?” 內閣輔臣高士奇介紹:“這位就是將三田德一郎斬殺于建安海道上的忠武侯?!?/br> 足利大將軍頷首笑言,“三田叛逃海上,萬幸有您這般的青年才俊出手才不至于釀成大禍??!” 將海上軍中第二號人物說成叛逃。 倭兒,真有你的。 喬徽態度冷硬,微微抬起下頜,目光倨傲,“海上的倭寇,你們剿是不剿?“ 一副“你不剿,你爹我親自剿”的rou樣。 足利大將軍略一犯難,“剿殺自是要剿的,只是海面寬廣,海盜東躲西藏,我們只能盡力而為,自行剿寇,治以本國之法?!?/br> 足利大將軍似是恐喬徽不滿意,又了句,“照我們本國之法,當處以蒸刑?!?/br> 蒸殺,是指將犯人放在一只大甑上,下面燃起柴火,活活蒸死。 喬徽微微頷首,“是嗎?” 輕輕抬起右臂,指向埋首于足利大將軍右后方的一年輕倭人,“此人我就見過,三田德一郎的副手,在海上也沒做過什么好事,就先把他蒸了吧?!?/br> 顯金順著喬徽手指方向望去。 那倭人確實很八嘎,人矮臉寬瞇瞇眼,顴骨賊高沒頭發,八嘎的劣質基因他占完了。 足利大將軍不回頭都知道喬徽說的誰,神容一平,嘴角的笑若有若無起來,“年輕的侯爺恐怕是看錯了,你指著的人,是我朝太政官中的中納言,不是什么海盜——與您境遇相似,這位小黃門大人是我朝太政大臣平臺秀織之子,平臺純次郎?!?/br> 太政大臣,等同于大魏首閣。 倭人歷史上赫赫有名的織田信長和豐臣秀吉,均任過此職。 相當于倭朝中的數一數二實權人物。 這位足利大將軍,還說什么“與您境遇相似”,一看便是提前打聽過喬徽的,偏偏剛剛還裝作不認識的樣子…… 顯金屏氣凝神地看。 見喬徽垂首,單手玩了玩茶盅蓋子,將蓋子豎起順時針回旋一圈后,才得空抬頭,“我認錯了嗎?” 喬徽笑了笑,拍了拍官服,大跨步向外去,走到門口一把將門大大打開,半側回臉頰,喑啞道,“……那晚,我船上三十個弟兄被殺,我發過誓,必將對方盡數斬殺?!?/br> “三田德一郎死了,他那狗日的腦袋被我掛在高高的桅桿上,直到干得海鷗都不吃?!?/br> “那條船上的副手,你覺得我會放過嗎?” 喬徽舉步往外去。 待他所有的話說完,內閣輔臣高士奇這才笑著打圓場,“忠武侯年輕氣盛,又年少有為,正是封狼居胥、春風得意的時候!說話不客氣點,您也得理解理解年輕人的輕狂不是?” 轉頭同身側之人道,“寧遠侯爺年紀大了,大長公主也日漸將重心放回朝堂之上,咱們大魏朝能帶兵打仗的年輕人屈指可數,屈指可數??!“ 足利大將軍看了眼喬徽早已消失不見的背影,轉頭向身后投了一個目光。 顯金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地看著,抿抿唇,一直沒說話。 直到夜里。 一把鋒利的古銅匕首扎著不知是被血還是被紅染料,染得紅彤彤的紅旗,破風而出,“咚”的一聲,精準地扎在平臺廂房的木門上。 海盜鐵律:紅旗扎門,是不容拒絕的決斗邀約。 第330章 不放被褥 “忠武侯已出海?” 福建的天與京師的天,大不同,夜晚時分,自東海拂來的帶著海洋腥咸的風,輝映著高空的星辰,吹進燈火通明的宅院。 百安大長公主換過素凈桑蠶絲袍子,頭發隨意散開,帶著茉莉花香的頭油味道。 身邊倚靠著個面白唇紅的年輕男人,不過二十五六的年紀,正怯生生地盯著百安大長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