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節
別人說點好聽的就高興的,娘們兒。 曹府丞漸漸放松下來,甚至在緊蹙的饒有興致地點點頭,“那本宮問你,當今圣上,又是什么?” 曹府丞很滿意剛剛的對答如流,張口便道,“皇上自是高高在上的太陽?!?/br> 此話剛剛落地,氣氛瞬間降到了冰點。 曹府丞雙手撐在青磚地上,將自己剛剛的話放進嘴里嚼爛后,這才醒轉,瞳孔陡然放大,兩只胳膊不自覺地抖如篩子。 他怎么能當著百安大長公主說昭德帝是太陽,而她本人是月亮呢! 太陽、月亮,本就有主次之分! 而很明顯,百安大長公主與昭德帝在經歷了兩年纏斗后,已經分出了大小王! 如今坐在他面前這位,就是勝者!就是如今的當權者!就是權利的最高統治者! 他……他竟然說昭德帝才是太陽…… 曹府丞艱難地吞下一口唾沫,連連點頭,“不不不,微臣不是這個意思……日月……日月本同……” “好了,曹大人,別忙著找補了?!卑侔泊箝L公主唇角噙笑,下頜一抬,一沓厚厚的紙箋由絡腮胡華亮兄送到左下首的內閣吳枉手上。 “吳大人,這個案子,你來辦吧?!?/br> 都是文大人上交的文書、資料。 有應天府內大宗土地的出售轉讓文書、莊戶佃金抵押文書、應天府轄內低等官吏的簽字承諾文書。 吳枉低頭翻看。 幾乎覆蓋了整個應天府官場。 甚至,還有幾個熟悉的、出身江南的高等京官。 吳枉如何不知道百安大長公主想做什么! 這是要把一個小小的曹府丞作為撕口,將整個江南官場徹底撕開! 百安大長公主好大的膽子! 吳枉低垂眼目,“敢問殿下,這些文書,從何而來?” 百安大長公主瞥了眼文府丞,“全仰仗文大人大義滅親?!?/br> 吳枉藏在紙箋后的指節發白,一切堅不可摧的聯盟,只能從內部瓦解。 江南官場官官相護,形成了一張堅固又寬泛的天羅地網——著絕非一日之功,以往的上位者不是沒想過刨根,但看家的把土踩得比鐵還實,你從哪里下鍬? 姓文的,官職不算低,三品,真正要緊的東西接觸不到,但確實是那張天羅地網里纏繞四方的支點,無論是因姻親結成的關系,還是師門或同鄉搭建的橋梁,他就像一個四通八達的岔路口,一旦他處開始崩塌,落石便會沿路砸落。 吳枉緊緊抿唇,在心中思考對策。 瑟瑟發抖的文府丞低著頭,懼怕地向后退了半步,欲哭無淚:媽的,江南官場,他還回得去嗎???兩軍交戰還不斬來使呢,大長公主怎么悄無聲地就把他給賣了呀! 百安大長公主心情很好,催促吳枉,“吳大人,這個案子,很難辦嗎?” 吳枉當即站起,躬身垂首,“難辦倒是不難,只是要花大力氣佐證這些文書的真假、關聯——微臣在此,人單力薄,又即將前往福建,一日兩日,恐怕交不出答卷。不如,將文、曹兩位府丞均暫扣應天府,傳書回京,立刻派遣督察院來人仔細查辦?!?/br> 喬徽垂眸一笑,偏頭看絡腮胡,果不出所料,這廝如聽天書,已兩目空空,不知神游何處。 喬徽微微探過身,輕聲開口,“華亮兄,你可聽懂?” 絡腮胡如夢初醒,“???”,“噢,從太陽月亮那里,我就沒聽了?!?/br> 喬徽:……很好,看來混西北不需要智商。 喬徽偏頭側眸輕聲道,“吳枉不想查辦這個案子,便以事多人少為由推辭,將督察院牽引出來頂包,一則為傳輸消息回京,為江南官場贏得緩沖時間;二則吳枉本就出身江南官場,大長公主一定要從這件案子里辦幾個人,他尚且依附李閣老,本身就還未根深葉茂,他沒有必要做這個馬前卒得罪人?!?/br> 絡腮胡似懂非懂,有些難受扯了抹笑,“唉,真煩。要不然我晚上把他們全殺了!“ 喬徽不由勾唇一笑:煩?不煩啊,很有趣啊。 第318章 一樽紅玉(3.8 2500) 吳枉的推拒,讓百安大長公主含笑著輕輕點頭。 百安大長公主低頭啜茶,修長潤白的手指戴著切割漂亮的赤金實心紅寶石鑲嵌戒指,微微抬眸,長而細的眉毛極有興味地挑了挑,食指虛空點了點吳枉,“吳大人,說得很有道理?!?/br> 吳枉泄出一口長氣。 “既如此,那吳大人就暫停福建之行,留在應天府處理此事吧?!?/br> 百安大長公主話頭輕飄飄,眉梢眼角始終飄忽著淡淡的似笑非笑,“文英司的張起恒、漕運司的李光宗,還有鴻臚寺的越修、京師官署的王三伯也都留下來,協助你辦理此事?!?/br> 吳枉如迎頭一擊。 百安大長公主口中的人,全都是內閣安插進洽商團的人手。 或明或暗,都帶有內閣的影子。 ——百安大長公主趁機將內閣的人全部踢出了和倭會談的洽商團! 她……她……她要完全掌控此次兩國會談的所有節奏!絕不容許內閣插手!哪怕一根小拇指也不可以! 吳枉張了張口,胸腔起伏不定,看了眼面目晦暗跪在地上的曹府丞,咬緊后槽牙,露出一個斯文的笑,“微臣,必當好好辦理……” 應天府本就是江南官場的天下! 與其貿然爭斗洽商團的席位,還不如退守堡壘,將大本營保??! 首當其沖,就是把姓曹的這件事摁下來! 怎么摁下來? 把姓曹的先弄死,人死賬消,罪過從他這里了斷; 再捉幾個無關緊要的嘍啰出來背鍋,這樁有可能震蕩江南官場的案子自然就不了了之了唄! 吳枉此時此刻,甚至覺得把他留下來辦案,也不失為一樁好事:比起在洽商團融入內閣的意志,不如幫江南官場規避一場風云詭譎的屠戮,孰重孰輕,傻子都能判斷! 吳枉能想到,曹府丞自然也能想到——被這么一激,后背都泛起一身冷汗。 曹府丞脫口而出:“殿下!殿下!不可不可!不能把微臣和吳大人留在應天府!您送我上京吧!把我交給刑部!不不不!交給督察院!我招我招!我全都招!” 百安大長公主神情愉悅:“曹大人,您是大魏朝頂天立地的四梁八柱,您莫有負擔——凡遇彈劾,皆須立案查辦,士大夫如是,宗室如是,便是我徐奉安也要恪守此條?!?/br> 曹府丞渾身都在哆嗦,一張臉潮紅又亢奮,連連搖頭,“不——不——不!” 懼怕地鉤了一眼吳枉。 “微臣……微臣……微臣會死的……”曹府丞頓時哭出了聲,“您大人大量,微臣有罪!微臣認罪!微臣貪贓枉法!微臣見錢眼開!微臣不配當官!不配為人!您……您革職!您查辦!您流放!別……別……” 他要是落到吳枉手里,一定會死??! 老大和老二打架,死的一定是老三??! 他就是個炮灰??! 百安大長公主要和江南官場斗法!拿他祭天??! 曹府丞眼淚鼻涕流了一臉,哭得雙肩發抖。 文府丞后怕地繼向后退了半步,正好進入喬徽的視線。 “殿下?!眴袒展碜饕?,突兀地開口打破曹府丞的痛哭流涕。 “嗯?” 喬徽笑了笑,少年郎眉目舒朗,一派風光霽月,“既洽商團要留下這么多人,文大人便頂了文英司的職,專司文書起草的書佐一職罷?!?/br> 文府丞驀然狂喜:他媽的!江南官場回不去了!但,他成了繼東南鯊、西北狼之后,堂堂一條徽州鯽! 曹府丞在急喘極懼的狀況下,思緒跟隨喬徽落在了文府丞的身上——老文……老文進了洽商團……他不僅逃過了百安大長公主對江南官場的清洗,他媽的還步步高升了……他做什么???他做對了什么??? 哦對,哦對,老文把他咬了個底兒朝天! 那他如果咬別人呢! 如果咬出更大的魚呢! 他是不是就安全了! 曹府丞匍匐到百安大長公主身側,“等等!等等!我也有要事向大長公主回稟!我也有!” 百安大長公主面無表情:“嗯?你說說看罷?!?/br> “李閣老!”曹府丞艱難地吞咽下一口唾沫,“白墮之亂……白墮之亂……是李閣老在背后cao縱!當時您在西北鎮守玉門關,山東、山西等地叛軍以除jian佞揚正道為名揭竿,向北逼進京師,遜帝、遜帝……也就是您的親弟弟……被這股叛軍逼到灤平,差點丟了性命……” “這件事,您還記得嗎!”曹府丞迫切地跪在百安大長公主身側。 吳枉急切地一聲怒斥,“曹大人!休得胡亂攀咬!李閣老向來忠誠,前幾月才因過度勞累而纏綿病榻,如今剛好一些,便有你這樣受過他恩惠的人紅口白牙地冤枉!” 絡腮胡撓撓頭,求助地看向喬徽。 喬徽半側過身子,給絡腮胡解釋吳枉話里隱藏的意思,“……在威脅姓曹的,李閣老如今是在韜光養晦,身子骨馬上要好了,要出來作妖了呢?!?/br> 果然見曹府丞渾身一僵,踟躕片刻后立刻揮手撇開吳枉給他帶來的片刻停頓,“我是不是攀扯!殿下一查便知!那幾個月,李閣老長子頻繁出入山東,也是那次之后,李閣老從原先的大理寺少卿一步攀升到吏部尚書,而后入閣拜相——咱們辦案子不都說,誰得到的利益最多,誰就最有可能是兇手嗎???” “白墮之亂后,遜帝退位,新帝登基,殿下自西北倉促返京,強壓下局勢后拖著病體又連軸回到玉門關!官場上,咱們有一個算一個,誰他娘的有李閣老爬得快了呀!”曹府丞大吼,唾沫四濺,絲毫不見文人風骨。 百安大長公主靜靜地聽。 她不說話,在座的,誰也不敢開口了。 便是那吳枉氣得恨不得捂住曹府丞的嘴,也不敢輕舉妄動,有絲毫囂張之舉——事涉百安大長公主兩個弟弟!一個一母同胞的親弟弟!一個庶弟弟! 只見百安大長公主垂眸,平靜又淡定地撣了撣裙面,站起身來。 “好,曹大人說的,本宮記住了?!?/br> 百安大長公主說著便抬腳往出走。 曹府丞目光灼灼地盯著,終是沒等到百安大長公主后語,只能哭著高聲自救,“殿下!將我送進京師吧!我認罪??!我認罪!” 百安大長公主蹙眉側身,“上位者,豈能朝令夕改?本宮決定了留下吳大人查辦案件,又豈會頃刻之間改變主意?” 百安大長公主似想起什么,“剛剛忠武侯的提議不錯,文大人就頂書佐的缺吧。既文大人要走,應天府再無三品主官,自也無人協助吳大人辦案,嗯——宣城府的熊令不錯,把他借調至應天府,暫代應天府府尹一職,協查曹大人一案?!?/br> 曹府丞目瞪口呆,愣在原地。 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