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節
“鐘管事呢?” 顯金扭頭問小伙計。 小伙計一轉眼便見到一張滿面血污的臉,本想驚聲尖叫,再一細看,嘿,這不是他們傾國傾城賀掌柜嗎! 隨即一邊瑟瑟發抖,“鐘管事正巧在門房等您……”,一邊轉身高聲叫,“鐘管事!鐘管事!快出來!” 鐘大娘走出來,一見顯金臉上污紅的血跡斑駁,身上衣裳絲絲拉拉的,半只袖子都沒了,素白的里衣袖子半露在外面,當即一震,立刻將門背后掛著的長衫取下來披到顯金身上,神色凜然轉頭朝守門的伙計厲聲道,“我知道你和齊管事是一批來的,守好你的嘴巴!但凡我聽到一絲兒風言風語,我要你舌頭!” 伙計哆哆嗦嗦點頭。 鐘大娘低聲問顯金,“要不去擦一把臉?” 顯金搖搖頭,單手利索將外衫穿好,動了動嘴,舌尖上的傷口被牽扯到,又是一嘴的血腥味。 顯金和著唾沫吐到青磚地上,雙目猩紅,“去后罩房!” 顯金走得飛快,鐘大娘跟在她身后,只覺自家賀掌柜此時怕是有兩米高,通身的肅殺之氣,像要去殺人! 鐘大娘加快步子跟上,隨手招來個小子,低聲囑咐,“去!到灶上把火燒上!燒兩鍋水!” 他們家賀掌柜殺了人,不累呀?不得好好洗個澡呀? 鐘大娘疾步跟上。 后罩房如今清清靜靜的,八丈宣成功做出,顯金給伙計們都放了五天假,有些家不在宣城的就交了條子回家看看,有些伙計三三兩兩約著進城吃酒,也有的家就在宣城,也遞了條子,要回家睡覺回血,如今剩在后罩房的伙計,滿打滿算不超過五個。 故而,當顯金“砰”地一腳踹開陳三郎后罩房木板時,聲音在靜謐中顯得格外響亮,將罩房后的鳥雀都驚醒了。 后罩房很暗,但顯金知道陳三郎沒有走。 顯金準確無誤地沖到陳三郎的床邊,提了把油燈,單手猛地掀開了陳三郎床上的被褥! “啊——”陳三郎的聲音尖厲得快把剛醒的鳥雀逼瘋。 顯金高高舉起油燈,半晌沒回過神——嗷!她的眼睛!她純潔的眼睛臟了!爛了!流膿了! 被褥下方,陳三郎與一個面色黝黑的漢子睡在一起! 兩個人都穿著清涼的褂子和夸張的短褲。 顯金愣神之際,鐘大娘迅速反應,撩起袖子一把將黝黑的漢子拽下床來,麻利地扯了床上的幔帳帶子團成一團塞進漢子的嘴里,再扔了件床上凌亂散著的褂子丟到漢子身上,聲音異常憤怒,憤怒到快要接近崩潰: “給我穿上!你在我眼皮子底下亂搞!麻煩你們去搞搞清楚!這里是誰的地盤!我在績溪作坊做了兩年總教頭,沒出過這種糟亂!你居然敢在我眼皮子底下亂搞!” “我為了杜絕你們亂搞男女關系!我連小丫鬟都不敢放進推進營!挑水擔柴都是我自己來!” “你們倒好??!不搞男女關系!你們搞男男關系??!” “在推進營里,兩個人可以睡在一張床嗎???床塌了怎么辦!這是二十規里明文禁止的!” “你們眼里還有沒有我這個鐘教頭!??!還有沒有我精心編寫的《推進營二十規》!還有沒有我反復強調,再三強調的紀律!紀律!紀律!” 顯金闔上嘴,膽怯地瞄了一眼比她還狂怒的鐘大娘。 她雖然現在腦子有點亂,但她想弱弱舉手問一下: 此情此景,因為“怕床塌了”而發怒……會不會顯得有點瘋嗎?! 第280章 不是理由 整個畫面,怒點很多,龍川溪三道口宣紙職業技術學院鐘姓教導主任發怒的點,戳在了顯金意料之外。 但顯金表示理解。 “鐘主任?!?/br> 暴風雨之后,只有顯金膽敢開狗嘴。 狗嘴開完,顯金才發現自己嘴打瓢了,輕咳一聲,聲音發沉,“讓鄭大哥來把這人先拖到草料庫,如今雖然人不多,但到底壞了規矩,別叫其他人發覺?!?/br> 鐘主任,哦不,鐘管事氣急敗壞點頭稱是,一把揪住已經被嚇傻了的邱地黃,用實際行動告訴顯金,用不著鄭大哥,她自己一個人就能把這廝拖走。 怒火能讓奧特曼變大,也能讓鐘主任變身哥斯拉。 陳三郎一直拿被褥遮住臉,全身瑟瑟發抖,不由自主地發出嚶嚶嚶的怪聲。 顯金把油燈隨手放在一旁的小邊桌上,扭了扭脖子,活動了手腕,將陳三郎用作遮面的被褥一把拽下,一個肘擊,再翻身一擰,瞬勢將陳三郎的右臂胳膊反手抵在左手。 顯金惡狠狠地用膝蓋死死壓住陳三郎的頭,膝蓋頭抵住他的側臉,右手拿匕首緊緊貼住陳三郎那張白皙的臉,聲音發毒,“白大郎死了,你猜下一個是誰?” 陳三郎“嚶嚀”一聲,直呼“疼疼疼!”,比剛剛開花還疼! 胳膊快斷了! 脖子快斷了! 臉蛋也快被劃破了! 這都是生理上的,他能忍;心理上帶給他的傷害更大——黑燈瞎火的,一個滿臉血污的女人闖門入內,渾身濃重的血腥氣,拿著一只血跡都還沒來得及擦拭的匕首,問他猜猜看下一個死的是誰?。?! 他還在賢者時刻呢!還在回味呢!還在醞釀呢!不僅狗膽快要被嚇死,狗蛋也快要被嚇破了??! 下一個是誰! 愛誰誰! 反正不能是他! 陳三郎一下子哭出聲,淚流滿面那種,“jiejie!姑奶奶!祖奶奶!老先祖宗!我雖不孝,卻也沒有睡個男人就亡命的必要吧!” 顯金瞇眼蹙眉,匕首刀刃往里送了送,“你什么意思?” 白大郎的出現,跟陳三郎無關嗎? 陳三郎哭著,“我什么什么意思?我真的是第一次呀……” 顯金:“……” 我的耳朵,我的耳朵也爛了!聾了!流膿了! 顯金將手中的匕首往回撤了撤,油燈燈花搖曳,少女狂暴的影子投射在白墻上,“我的行蹤,不是你透露給白家的?” 這一二月,她蝸居績溪作坊,足不出戶,閉門造紙,且不說她為了貢紙的保密性,自三里外就請甄三郎設下了埋伏,就說這作坊里里三層外三層的精壯漢子,就算白家有賊心賊膽,也沒這個能力近她的身。 唯一的破綻,不就是今天? 她一早從績溪作坊出發,晌午前抵達陳宅,陳三郎若有心,一來一回通風報信,肯定來得及。 且,陳三郎的作案動機最強:瞿老夫人想將她作為陳三郎的妾室后備役,偏偏陳三郎一向對她很不感冒,別說納妾,就是共事,他那一雙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倒也不怪她,只怪她的性別沒生在陳三少喜歡的點。 顯金此言一出,陳三郎哭泣中帶有一絲愚蠢的懵懂,“白大浪?什么白大浪?我不喜歡白大浪,剛剛那個伙計叫邱地黃……” 去你媽的地黃,她還當歸呢! 顯金企圖在陳三郎臉上找尋到一絲撒謊的端倪,哪知找來找去,除了愚蠢,她什么都沒找到。 顯金手上的勁一泄,反手收回匕首,將陳三郎的胳膊一甩,蹬蹬下了床榻,單指挑起褲子和衣裳甩到床上,“把衣裳穿上!再有不到兩個月,推進營就解散了,到時候你們找客棧也好、找野地也罷,都隨你!平白糟蹋我置辦的床!” 這死丫頭,吃得真好! 她拼死拼活干事業,這死丫頭竟然還有時間談戀愛! 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顯金提起油燈,將匕首果決地塞回刀鞘,隨口道,“自己把褥子被子洗干凈!要不就交三兩銀子到鐘管事處,這套床品……” 顯金掃了眼床頭木架子上清晰可見的指甲抓痕,喉頭一哽。 玩得真野。 “這套床品,連同這張床,都給你了?!?/br> 顯金嫌棄地收回目光,利索地抹了把臉,抬腳就準備走。 “——等等!” 陳三郎淚眼婆娑地抱膝坐起,怯弱地用被子遮住身軀。 顯金停下腳步,不解地側眸回首。 咋的,是在邀請她嗎? “你……你……不把這件事告訴祖母嗎?”陳三郎說出這句話已經快要耗盡他的全部力氣。 他當然明白他送了多好的一張牌給賀顯金! 一個好男風的孫兒,怎么可能順理成章地成為陳記的下一任繼承人!他那風姿綽約的堂兄要走仕途,若是有一絲半分的風言風語從他身上傳出來,他那堂兄的路可就難走了! 瞿老夫人是不可能允許這種事發生的! 更何況,誰又能保證有斷袖之癖的他,能為陳家順利生下后嗣! 一旦瞿老夫人知道這一點,就算不當場剝奪他的繼承權,也不可能像現在這般事事為他打算、一心一意為他從賀顯金手中奪權了! 陳三郎語帶哭腔,“人贓并獲,你抓了我去找祖母邀功吧——邱地黃是無辜的,冤有頭債有主,你放他一條生路?!?/br> 顯金腳下頓了頓,看油燈的火苗在墻上閃爍幾分后猛然竄高,回過頭,平靜開口,“你可曾迷-jian那個小伙子?” 陳三郎一張臉漲紅,“胡說八道!我如何能迷-jian他!” “你可曾欺騙他?” 陳三郎瞪大雙眼,“我騙他什么?!財還是色呀???我每天給他打水、洗衣服……他給我烤紅薯、搬桌子……” “那你以后的妻室,你可曾騙她?” 陳三郎一愣,想起在舅舅家時表姐撞見他與莊戶的兒子同吃一個果子,只對他說“我不求情,只求安穩”,這么想來,想必也是知道的吧……? 顯金看著陳三郎的反應,輕輕頷首,平和開口,“既然答案都是否定的,那么我可以很肯定地跟你說——” “我所受的教養告訴我,一個人的喜好性向,不能成為被人攻訐的理由?!?/br> 第281章 初現獠牙 陳三丫和邱地黃這事兒,就此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