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節
白老爺頓時喜不自勝,連連稱是,“是是是,先行謝過曹大人,千恩萬謝千恩萬謝,務必叫招兒好好服侍曹大人,以報這重如山的恩情?!?/br> 想起白招兒,曹府丞連連擺手。 得了,如今他都招架不住了,要更加好好“服侍”,恐怕他這條命都要被吸走了。 …… 快馬加鞭,顯金和恒五娘連夜趕路回到宣城府。 顯金三言兩語給瞿老夫人回復了現狀,本以為瞿老夫人會責難,誰料這小老太太平靜了然地點點頭,“隨你去做。該怎么做?該賺多少錢?你心里有把秤就行?!?/br> 甚至,還有心情和顯金打趣。 “左右你算盤用得精,你總不可能叫陳記虧本?!?/br> 顯金點頭稱是。 恒五娘與顯金并肩出游廊,看升起的朝霞,卻絲毫未現疲憊,滿腦子都是亢奮與激動,甚至連覺都不想睡。 恒五娘羨慕道,“……不拘一格降人才,你們陳家真正做到了這一點?!?/br> 顯金勾起唇角笑了笑。 哪來什么不拘一格。 是因為確定了她不想嫁人的決心。 因為不嫁人,所以她一輩子都是陳記的所有物。 她的想法,她的行為,她賺的錢,她搭建的關系,都姓陳。 確認這一點之后,瞿老夫人才算真正對她放心。 至于這些話,顯金沒有必要和恒五娘說明,只問,“暫時拿不下文闈卷紙,你家長輩可會責罵你?” 恒五娘神色一滯,隨即笑了笑,“責罵是責罵,責罵會叫我少塊rou嗎?這樁生意不是還沒被叫停嗎?尚且不見輸贏分曉,就算責罵,也不至于叫我半途而廢?!?/br> 顯金點點頭。 人無苦難不至于而立。 恒五娘比之前膽子大了很多,心力也堅定了很多。 顯金只道,“那就先做紙,咱們之前的樣紙太過普通,贏不了,我立刻將績溪作坊騰出來,無關人士絕不能入內,你好好清一清身邊的人,但凡有一個不信的,這十天絕不能帶在身邊?!?/br> 競標嘛。 玩得臟。 拿拖拉機把人送到終點,屬于低級玩法。 還有許多高級的坑,她前世的暴發戶爹也都一一踩過——她爹做事蠻蠻,有時候全靠一腔孤勇,人家是不撞南墻不回頭,他是撞了南墻,就他媽要把南墻撞破。 什么中了仙人跳,睡一覺起來,手機文檔被看了精光;什么手下的經理突然攻略成功女神,女神順勢來辦公室獻愛心,結果競標前一天,標書被偷了…… 錢帛動人心弦,由不得人不防。 恒五娘聽懂,第二天到績溪作坊時,孤身一人,誰也沒帶。 恒五娘一句話解釋清楚,“我身邊人的身契,都不在我手上?!?/br> 第230章 是誰是誰(今日更新) 顯金看著孤身前來的恒五娘,嘴角抽了抽。 知道她在恒家過得艱難,但也沒想到過得這么艱難。 “就你一個人,干脆就別來了,張媽還得多做一個人的飯……”周二狗擼起袖子,嘲笑得不留情面。 “啪——” 周二狗的嘲笑被連續的“啪啪啪”聲打斷,定睛一看,恒五娘正將一沓銀票拍在柜臺上,雙眼水霧露氣朦朦,“我既帶不了人來幫忙,那便只有多出些銀子了?!?/br> 人和錢,總得出一樣吧? 否則怎么能叫“誠衡”呢? 這個“恒”,不是恒家的“恒”,是恒溪的“恒”。(防止你們忘掉,恒五娘大名恒溪) 顯金瞄一眼,大概六七張的樣子,三百多兩的銀子。 周二狗被錢塞了一嘴的正直,義正言辭地熱烈歡迎,“加菜!今天必須讓張媽加菜!至少要加二兩三線rou!” 顯金:…… 伙計素質,請勿上升老板。 恒五娘抿唇笑了笑。 顯金坦然地將銀票收下,轉頭遞給弓著背制表的陸八蛋,“恒記加資三百兩,到最后核算投入總額時再算分成?!?/br> 顯金神色自然地朝恒五娘聳肩笑了笑,“我們兩會成為宣城府最有錢的兩個老姑娘?!?/br> 有錢到不會被隨便捉去嫁人。 也不知是顯金泰然自若的神色,還是這句話的功效,一直拳頭攥緊、腳拇指丫子都捏在一起的恒五娘終于放松下來,能夠好好看看這神秘的績溪作坊——宣城府業內人士坊間傳聞,這績溪作坊里養了百來個膘肥體壯的青壯年,還設了幾十個哨崗,哨兵拿著長鞭子,誰偷懶就鞭誰……說得跟個人間煉獄似的。 如今進來看過,像一個秩序井然的……蟻xue?每個人在自己的崗位上十分熟練地運作,調獼猴桃藤曼紙膠的便偏安一隅,埋頭做工;混合紙漿的便拿著比人還高的木棍子攪和池子;做竹簾的就蹲在池子旁,調試緊密……大家伙也說話,卻是非做紙相關,絕不開口。 顯金也穿了一身短打,一手捏著紙漿,一手拿著剛剛焙好的成品,和李三順湊在一起不知在說什么。 恒五娘說不出這種感覺,是因為她沒見過。 若放在后世,有人看到這幅場景,必定一拍大腿,“嘿!這不就是‘大廠’嗎!”——嚴入口、高福利、重實效、拒絕無效溝通,甚至各級領導扁平化管理…… 當下現狀,能進績溪作坊的人也不多。 李三順帶隊,周二狗與鄭大、鄭二打下手,陸八蛋核賬,張媽與鎖兒負責后勤保障,除了開腦洞的漆七齊,都是從涇縣鋪子就跟上的老人,只留了鐘大娘與杜嬸子維系"浮白”“喧闐”兩間鋪子日常生意。 這十日內,所有人輕易不出績溪作坊,作坊外放置了四個出身恒記的學徒,算是看家護院。 為了此次文闈卷紙,說是傾其所有也不為過。 紙,顯金一開始就有想法。 紙張本身有想法。 紙張的設計也需貼合文闈試卷的需求。 尚老板在第六日,攜一臺印刷機與兩個同生共死的伙計,趁夜黑風高進駐績溪作坊——顯金也不太明白,為什么一個印刷作坊,老板和員工會同生共死……聽起來總感覺是什么上不了臺面的勾當…… 在第八日,顯金蓬頭垢面地核算金額,從恒五娘臉上的油光可以輕易看見自己攪在一起的頭發。 “一百三十八兩七錢十二文?!?/br> 恒五娘豎起算盤,雙眼通紅地看向顯金,“這是成本。四百刀紙的成本?!?/br> 顯金搖搖頭,在紙上寫下“貳佰七十七兩四錢二十四文”,低聲道,“是八百刀的成本?!?/br> 恒五娘蹙眉詫異,“八百刀?” 顯金肯定地點點頭,“八百刀?!?/br> 為什么是八百刀? 恒五娘百思不得其解。 第十日,王學政大堂內,并非傳統意義上的堂上二人座,而是將位子擺放為面對面的兩行。 朝門的那一行,擺了三支太師椅。 背門的那一行,擺放了四只獨凳。 孰官孰商,一目了然。 顯金與恒五娘落座,沒一會兒,白家父子神態自若地施施然而來,白大郎甚至有心思朝著顯金拱手招呼,“早啊,賀掌柜,你們又是連夜趕路來的吧?怎么不提前來應天府住店呀?連夜趕路披星戴月的,辛勞辛勞!” 顯金笑笑,“這不是怕有人打聽到下榻的客棧,絆腳使陰招嗎?與其千年逮賊,不如緊鎖門窗,不給機會呀?!?/br> 白大郎也不惱,只樂呵呵地笑。 恒五娘雙眸通紅——臉色憔悴,能用粉來遮,唇色發白,能用口脂來提,唯獨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球,沒辦法遮掩。 日夜不分地忙碌了十天十晚,是騾子是馬總要拉出來遛遛。 恒五娘突然感覺,真到了這個時候,結果如何,真不重要了。 她既然敢將這十來年偷摸存下的嫁妝壓箱底錢都投進去,她就已經不懼怕結果了。 是成是敗,她也算對得起自己了。 恒五娘輕輕咬唇,緩緩舒出一口氣。 對門那一行姍姍來遲,除了上次見過的瘦頭陀王學正和胖頭陀曹府丞,還多了一個留著八字須的中年男子,王學正介紹他為“文府丞”。 噢,兩票變三票。 曹府丞臉上油光水滑,看不出不高興,許是一開始就知道,更許是覺勝券在握。 王學正請諸人坐下,說了說來意、指了指不足、再提了提展望,十分標準的領導發言,唯一不同的是人家脫稿且聲情并茂,最后再進入正題,“……之前說好了,兩個流程,先看貨,再比價?!?/br> 王學正單手做了個“請”,“您二位,把樣稿擺出來吧?” 顯金站起身鞠躬稱是,從牛皮紙袋里掏出一個小薄冊子,翻開來看,幾張很標準的四尺宣粘在一起,四尺宣的右側有鮮明的紅色杠條,紅色杠條內印有“姓名——籍貫——年齡——”三組鮮紅的大字。 王學正沒見過,“這紅線……是為何?” 顯金恭恭敬敬地再從牛皮紙袋中拿出一塊黑色麻布和一個吃了線的粗針,利索地將黑麻布縫在了紅色杠條之外的區域,“這叫糊名法,將考生具體信息糊住,絕對確??荚嚨墓焦??!?/br> 糊名法,明代盛行,顯金打聽過,如今的大魏,還沒有。 王學正若有所思地拿起用黑布糊住姓名的試卷冊,連連點頭稱是。 恒五娘余光掃向白家父子。 饒是如此,白家父子仍舊一副成竹在胸的表情。 恒五娘低低垂眸,將復雜的心緒按下不提。 陳記的糊名試卷冊在三位評判者手中流傳一番后,新來的文府丞頻頻點頭,矮胖冬瓜曹府丞點了點手上的筆頭,“白記呢?白記的紙也拿出來吧?!?/br> 白大郎恭敬稱“是”,從布兜里拿了一沓紙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