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節
這跟甲方要求“我要五彩斑斕的黑和抑郁深情的白”又有什么區別! 與其指望周二狗,還不如指望自己的智商。 顯金單方面剝奪了周二狗參與教學的權力,無奈選擇自學。 陳箋方輕輕抬頭,目光落在顯金靠著柱子、瘦削的后背上,再落到顯金身側冒著熱氣的茶盅上。 熱茶。 陳箋方不由自主地勾起唇角。 他一早便說,小姑娘喝涼茶傷脾傷肝,如今天氣漸涼,終究肯聽一些話了。 在一旁的,漆七齊醬肘子,牙花子都快包不住了,眼珠子轉了轉,決定換個思路問周二狗,“……既然咱們賀掌柜沒婚約,那咱們二郎君都快十九的年紀了,也沒定親嗎?” 周二狗認真思索片刻后,誠實回答,“我不知道啊?!?/br> 漆七齊無語凝噎。 周二狗撓撓頭,“我又不喜歡二郎君,他定不定親,與我有何關系?” 周二狗后知后覺漆七齊會不會太過關注二郎? 難道是—— 周二狗“嘖”了一聲,小聲提醒,“你要是喜歡二郎,你仔細藏起來,要是被老夫人抓到了,打斷你一雙腿呀!” 第189章 換人一試(第三更) 漆七齊沉默地看向周二狗。 “咱就是說,你問我是不是喜歡賀掌柜,會不會更合理一些?” 漆七齊既沒在沉默中滅亡,也沒在沉默中爆發,反而情緒穩定地提出了另一種解題思路。 周二狗恍然大悟,隔了片刻才擺擺手,“你和金姐兒?更不可能?!?/br> 漆七齊:這人是在侮辱他,還是在侮辱賀掌柜? “你說,金姐兒養三五個身嬌體軟的小相公,我信。你要說金姐兒嫁人,給個男的縫縫補補、洗洗刷刷,再圍著孩子哭哭啼啼、家長里短……”周二狗聲音壓低,似乎想到那個畫面,他不自覺地抖了抖,“我倒寧愿她這輩子別成親,一個人孤零零地過,也比那日子舒坦?!?/br> 棚戶大,但通風。 話從口出,隨風而行。 顯金琢磨得極認真,兩耳不聞窗外事。 一心只讀圣賢書的陳箋方,卻不由自主地將目光凝在了《植品》序言上,半晌未動。 成親,難道不是好事嗎? 兩個人相互扶持,攜手度過。 怎么在這個壯實的伙計口中,卻成了天怒人怨、人神共憤的壞事了? 若……若他有幸得娶顯金,他必當勤懇上進,不說位極人臣,卻也要官至六部,勢必叫顯金揚眉吐氣、有所依仗——他必將將中饋、良田、店鋪、財物毫無保留地交予顯金,將育子教子的權力盡數交給他們的母親,他將忠誠、堅韌、堅強,帶給她最大的保護和……愛。 難道,這樣也不幸福嗎? 陳箋方輕輕歪頭,似乎被那列晦澀難懂的序言擾亂了心緒、打亂了思考。 …… 顯金預計自學一個時辰,實際自學兩個半時辰,已近子時。 醬肘子和周二狗一左一右大聲打呼嚕,顯金走時預備叫醒這兩,誰知這兩統一動作——一個翻身繼續在窄木板上睡如老狗。 好吧,那就讓他們達成在公司地板上睡覺的成就吧。 顯金和陳箋方一前一后上了騾車。 陳箋方手緊緊捏住膝蓋處的衣料,思忖良久剛想說話,一轉頭卻見顯金歪頭靠在立柱上,張著嘴睡得不省人事。 陳箋方緊緊攥住衣料的手慢慢松開,不由失笑。 好像每次他下定決心要說些什么時,總是不行——涼茶事件,他提著致歉的糕點,走了半夜的路,希冀與顯金當面說清楚,卻迎來了大門緊閉的店鋪和空空蕩蕩的內院;就在上次,他的話,已到了嘴邊,卻像是被漿糊封住、被鉤子鉤住,無法暢快開口。 這次,他想問問顯金怎樣看待婚姻。 顯金卻回之以平穩的呼吸,和……從嘴角下落的口水。 陳箋方認命似的,從懷中掏出另一條蠶絲巾帕輕輕擦拭干凈,目光落在了顯金張開的唇上。 少女的唇,是粉紅的、彈潤的、水靈的。 陳箋方入神般看了許久,終是艱難地移開眼神,顯金的話尚且在耳邊,“……你若真喜歡就努力進陳記,努力拿到兩條杠跟她平起平坐……” 現在的他,根本不堪一擊。 祖母輕飄飄的任何決定,都有可能將這份美好的喜愛變成恐懼的牢籠。 陳箋方閉眸仰頭,將后背輕輕靠在內壁。 等等吧。 再等等吧。 一連兩日,顯金撈無好紙的戰績,尚且無人能破。 事實證明,搞封建迷信是沒用的。 拜再多蔡倫祖師爺,供上一桌滿漢全席,都打動不了他老人家。 顯金情緒非常焦灼。 與其說焦灼,不如說煩躁加低落。 陳箋方每日晚上都來陪,顯金下訓的時間卻越來越晚,說的話卻越來越少,陳箋方在棚戶里的陪伴和騾車上的同行,大多都在沉默與思考中度過。 顯金整個人像被一塊大石頭壓住,有種孫悟空難逃五指山的無力感。 不是她不夠努力。 是她,真的,真的,真的,不知道怎么解決了。 心態無法調和。 就算她的副手是經驗豐富又技藝超群的周二狗,也無濟于事。 撈紙,只有兩下。 兩下下水,能成則成,不能成則洗去重來。 每一分力,每一個角度都決定了這一次的撈紙是否有效。 顯金情緒越來越焦灼,集訓的新人不敢靠近,只有鐘大娘頂著壓力來安慰她,給她帶了一大杯桃子茶和四色糕點,顯金反手抱住鐘大娘,將頭埋在小jiejie的肩窩里,隔了許久才抬起來,“沒事……沒事——” 鐘大娘有些心疼,怎么可能沒事?她的肩膀濕了好大一片??! “就算不行,難道就不能做掌柜了?”鐘大娘憤憤不平,“每一個制筆的,難道就都寫一手好字?每一個做刺繡的,難道就都能制一身衣裳了?你懂紙,懂算賬,懂做生意,難道還不夠!” 顯金搖搖頭。 不夠。 怪她。 將李三順當作拐杖,以為自己拄著拐杖跑得夠快,就能比別人先到終點。 如今,拐杖被人抽走了,她一瘸一拐地在賽道上,就算姿勢再標準、裝備再齊全,她也不可能完賽,更不能拿獎! 第五日,夜。 顯金與周二狗配搭越發慌亂,竹簾翹起老高,中間的簾子快要拱出一座橋了。 顯金垂頭站在水槽前,深吸一口氣,閉上眼,額間的碎發擋住了雙眼,沒人看到,她眼眸里包了好大好大一包眼淚。 如果流淚有用,她愿意每天在蔡倫祖師的畫像前哭上四個時辰,打卡上下班。 可是哭,壓根沒用啊。 不僅沒用,甚至有可能破壞水槽的酸堿性。 陳箋方合上書頁,輕手輕腳走到顯金身側,“先回去吧,休息一晚?!?/br> 顯金輕輕點頭。 自小門進漪院,顯金垂著頭,推開東廂的門,一垂頭卻見不遠處的窗欞上隱蔽地放了一塊石頭,石頭下壓著一個大大的牛皮紙袋。 顯金四下看了看,將紙袋拿進內廂,快速拆開,卻見一張薄薄的信箋,龍飛鳳舞地寫了一行字。 “換人做配,周二狗體型健碩,手肘高度比你高三寸,發力點有異;那位油腔滑調的年輕人身形略矮,體格略弱,肩膀和手肘高度與你類似,可換成他試上一試?!?/br> 第190章 翻我白眼(第一更) 顯金瞇著眼,又把這張單子飛快看了一遍,東廂房傳來婆子和小丫頭湊在一塊說笑的低聲像蒙在鼓里嗡嗡的,這讓顯金猛地一驚,隨即飛快地將牛皮袋子與單子往床單下一攮一藏,警惕地回過頭看! 沒人! 顯金呼出一口長氣,大聲喚,“鎖兒!鎖兒!” 王三鎖大朋友立刻從花間探出黑胖頭,捧了個大紙盒子裝起來的白糖玉米花,嘴里塞得滿滿囊囊的,“啥!” “剛剛可有人來過?”顯金急問。 鎖兒想了想搖頭,“沒,張媽過來問您吃晚上加餐吃豆腐果子夾魚腥草不?我嫌那股味太大了,沒要?!?/br> 顯金來不及追究為啥張媽要給她安排如此重口味的夜宵,只能緊緊抿抿唇角,胡亂點頭。 待鎖兒走遠,顯金關好門窗,甚至將紙糊的窗欞用花盆擋住后,才將牛皮袋子與那張單子拿出來,想了想又將一個半人高的樟木箱子從床底拖出來,把好幾個小匣子拿出來后,露出最后一個長長的窄窄的木匣子。 這木匣子還上著一只小銅鎖。 顯金從抽屜里拿了一串鑰匙出來,把木匣子打開,取出卷得好好的一份長軸,屏氣凝神地一點一點展開。 是那份落款為寶元的《商道浩蕩行者至論》。 喬師第一次甩給她看的那份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