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節
顯金疑惑地回過頭。 陳箋方眸色流光炫彩,像紅樹林中的螢火,也像海底令人致幻的星光。 陳箋方喉頭微動,艱難地吞咽下兩三口唾沫,仿佛要將怯懦與拖延盡數排解。 “沒……沒事!” “好好睡吧?!?/br> “中秋之后,天氣將轉涼,你去年的襖子或是已穿不了了,要盡早去做?!?/br> 顯金愣了愣,單手撓頭,不明其意地應了聲“好”,老老實實地問啥答啥,“張媽前兩天給我扯了好幾塊布,也買了幾斤棉花,就等天涼來穿呢?!?/br> 陳箋方嘴角勉強勾起一笑,示意顯金快進去吧,看著少女挺拔瘦削的背影,陳箋方在心里默默嘆了口氣。 還是……還是沒有排解掉呢…… 話,都到嘴邊了。 “若是有你在我身旁,陳家也并非無可救藥?!?/br> “我心悅于你,賀顯金?!?/br> “請你相信我?!?/br> 簡簡單單的三排話,怎么就說不出口? 或許是因太過驚世駭俗——怎么能避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與女子定下終生呢? 或許是因他太過懼怯——害怕被顯金拒絕,更害怕給顯金帶來困擾? 或許是因他顧慮太多——祖母處如何善了?族中如何解決?顯金雖不姓陳,但始終是三叔的繼女,始終算陳家的人,這個事關倫理道德,他該怎么處置? 他為什么說不出口? 陳箋方雙手背于身后,在漆黑的窄巷中,輕輕仰起頭,嘆了口長氣。 不過萬幸,顯金一直都在這里。 什么瞿芒兒、張芒兒、李趕?!疾蛔銥閼?。 這些人,連給顯金提鞋都不配,又談何婚配? 還好。 他還有時間。 還有漫長的時間去磨,去泡,去順。 而他的顯金,就在那里。 第182章 中超聯賽(3000求月票) 瞿秋實說到做到,第二日便以隨通判大人前去東北五縣出公差的理由,收拾東西從陳家走了,再過三日,他老娘就從鎮上上來,進了瞿老夫人的篦麻堂,過了兩個多時辰,他老娘紅著眼睛、緊抿著嘴走出來,像是受了極大的委屈。 顯金一早聽說這消息,特意沒去上班,在漪院坐在搖搖椅上,等待陳瞿氏老太后召見。 果不其然,顯金午飯吃了碗素脆哨面,躺搖搖椅上吃桃子,剛啃一口,瞿二嬸便來請。 篦麻堂中,瞿老夫人給顯金上了盅蓮子百合湯,說是清熱解毒,把降火的藥上在前面,這才開始發作。 “……你聰明,自是看得懂我把芒兒叫來所謂何事?!?/br> 瞿老夫人明顯壓抑著怒氣,轉頭灌了好幾口茶湯瀉火,這才穩住脾氣,“他逃也似的跑了,他娘今早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不想要你這樣利索能干的媳婦……我一把年歲還受她蒙騙?為甚不想要?還不是因為你娘是妾室!你也沒個正經娘家,她才不想要的!” 顯金低頭喝口蓮子百合湯,暗自思索自己是趁機哭兩聲,坐實受害者的身份?還是故作堅強,讓老夫人看到自己的百折不撓? 顯金擠了擠眼睛,眼皮子都要抽筋了,眼淚珠子還沒落下來。 算了。 換條戲路吧。 注定她只能當偶像派。 顯金開口,“是嗎,瞿大夫的娘親怎么這樣呀!” 聲音很尖,最后一個字在破音的邊緣來回試探。 ——呈現了一種痕跡很重的演繹,完全沒有演員的信念感。 好吧,她閉上嘴,只能當一個沉默的偶像派。 瞿老夫人正在氣頭上,暫時沒發現顯金拙劣的演技,冷笑一聲,“她急匆匆地來給我送姑娘的八字,說宣城府的萬國寺靈驗,希冀我出面幫他找住持大師放一放、算一算——不就是想趁機把芒兒的婚事敲定嗎?她當真以為離了我,芒兒能找到更好的親事?” “你雖是小娘養的,卻是從陳家出閣,縱是我也會給你添一份嫁妝,更何況老三?” “再加之我應了他們,就算你嫁人,也可做陳家的大管事,一個月的月例銀子比芒兒在醫館的薪俸還高!” “就算你是個身份低賤的人,但諸多優勢,他們還有什么不知足!” 人在氣頭上吧,就容易說真話。 顯金把一整盅蓮子百合湯往瞿老夫人身側推了推。 她私以為,瞿老夫人可能更需要降火。 瞿二嬸默默撞了撞瞿老夫人的后背:怎么一不小心,把心里話都說出來了。 瞿老夫人輕咳一聲,一通發泄后,心氣順了不老少,再看乖乖巧巧埋頭喝甜湯的顯金,只覺這姑娘障眼法使得好,素來裝乖,逼起人來又是另一副面孔——恨不得將人現場砍殺! 如今,老五在郊外的莊子上,半條身動不了,身邊的人早跑完了,就剩一個老妻還在,早已遠嫁的閨女每個月給他寄三百文錢——聽大夫說,就算是好好將養,他都有可能活不到兩年了。更何況如今屋陋食稀,只怕是要活不過明年的除夕。 現在死了也好。 幾重孝,二郎君一起守了,免得一直耽誤他進京科考。 瞿老夫人清了清嗓子,安撫顯金道,“也無事,離了這個,還有那個,宣城府的好兒郎多了去?!?/br> “便是我們瞿家遠房里也有兩位做了童生有前程的少年郎,等哪日萬國寺的主持大人開齋,我們便約到那處相看相看。你娘死時是少了七期的,你守夠二十七個月便可脫服,人常年不占油葷也不行,腦子要暈呆?!?/br> 瞿家、遠房、少年郎。 干脆這樣。 她找個時間,去一趟白水鎮,把姓瞿的都叫到一處,也別費事了,數個三二一,大家一起入洞房,這多有效率呀! 真的有點想發瘋。 顯金滿腦門子的汗八顆八顆向下砸:咋的?是給她算了命嗎?她這輩子不嫁給姓瞿的,就要暴斃而亡還是怎么的? 顯金抬起頭,神色坦然,“老夫人,女子縱是不嫁人,也是可的。三爺已給我開了女戶,在官府里也是立了項的,若是老夫人準允,我不嫁人,也能死心塌地地給陳家干活兒?!?/br> 若是不準允,她也立時能走。 如今可不是一年前了,誰都能做她的主。 真要逼急了,包袱都不用收拾,立時出了這四水歸堂的徽宅,塵歸塵、土歸土,她姓賀,你姓陳,誰也不挨誰,誰也不管誰,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你也不能牛不喝水強摁頭,逼她非得嫁個人! 有時候,也可以不是人! 但凡有個鬼姓瞿,瞿老夫人都能把她撈去配個冥婚。 顯金語氣很淡定,但威脅的意思很濃厚。 周二狗可不是損耗品,哪里經得住他們這樣搓磨?介紹個瞿秋實,去掉周二狗半條命,再介紹幾個小哥,周二狗還能活呀? 可能狗哥至死也想不通:她相親,為啥吃苦的是自己,這個因果關系真的太歹毒了。 顯金加了一句,“我聽說,女戶隨時可自己置宅置業,若答應官府,死后將家產都給朝廷,年老時還能住進廣濟堂——我如今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孤家寡人一個,倒也不在乎身后的香火?!?/br> 瞿老夫人愣了愣。 老三給這丫頭開了女戶? “幾時開的?”瞿老夫人探身迫切追問。 “在涇縣時?!憋@金道。 “你戶頭呢?你戶頭落在哪兒了?”瞿老夫人只覺眼前的烤鴨子,立馬要長出飛羽來,旋到她臉上! 顯金抿抿唇,沒答話——陳敷置下的那處宅子!原是為賀艾娘置的,自顯金開了女戶,便成了顯金的落腳點。 瞿老夫人如何猜不到! 她只覺天旋地轉。 人家兒子生出來是補臺子的,她兒子別出心裁,甚是出其不意,總在犄角旮旯處敲她一悶棍! 這丫頭本就恃才傲物,陳家能拿捏她的地方少之又少,有一說一,戶頭算一個!婚事算一個!等把這丫頭嫁到自家人手里,她還能飛得起來嗎?! 是,她是聰明,能干事能賺錢能頂家! 但若這份聰明,拿來對付陳家!拿來蠶食陳家! 有一個算一個! 是憨厚得八個板子都打不出一個屁的陳猜頂得???還是那吃喝玩樂精通、正經事一竅不通的陳敷頂得住呀? 這兩大傻兒子在這丫頭面前,動作都是慢動作!就跟貓看耗子似的!你他娘的眼珠子一轉,這丫頭就知道你是要打鬼還是要拉??! 老三怎么敢的! 瞿老夫人胸口陡生起一股沖天的憤懣——她為這個家犧牲大半輩子,殫精竭慮,無不以陳家為先,無不以陳家的利益為先!如今陳家天降財神爺,老三不想著怎么把這財神爺的腿拴住,反而幫這財神爺插了對隨時飛走的翅膀!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這個道理,陳敷是半點不懂! 瞿老夫人手撐在把手上,狠狠喘了幾口短氣。 幾個喘息之間,瞿老夫人思考良多:宣城的幾間作坊皆被打亂,這丫頭大刀闊斧地做了許多打算,也投了一筆數額不菲的本錢,如今一旦中斷,吃虧的是陳家。 更何況,這丫頭手段了得,一張告示就把恒、白兩記的一大半學徒都搞到陳家來了。 聽說,恒記這幾日,開始清理倉房,拿存貨頂賣貨了。 瞿老夫人起伏的心緒在幾個來回間得到平復,“你爹疼你,自是處處為你著想,女戶的身份庇佑你,陳家也保護你,只希望你能時時刻刻牢記著?!?/br> 顯金看向瞿老夫人,點了點頭。 瞿老夫人再道,“你的婚事,暫且擱置吧,祖母自不會逼著你相看嫁人,但一輩子不嫁也是個渾話,這傳出去,我們陳家成什么人了?克扣姑娘的敗德人家?等緣分到了再說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