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節
不過,話又說回來,這樣的陳家還能在宣城占有一定話語權,實在離不開同行的襯托——白記和恒記,這幾年也出了幾個適合自己體質的攪屎棍。 三個鋪子在手,就不能像在涇縣那樣,一家吃飽全家不餓了。 現如今,績溪作坊另請了人來做營造,地方大、地勢平坦、院子里外邊界分明……顯金在一開始做規劃時,便對績溪作坊有自己的安排,同陳老五薦來的海四哥也是按照計劃溝通的。 而燈宣作坊和桑皮紙作坊…… 不曉得要熬幾個大夜,才能捋清楚呢! 顯金抬頭看瞿秋實,指著自己的略有烏青的眼袋子笑道,“望聞問切之望,瞿大夫是學到的?!?/br> 眼袋子那么大! 誰看不懂她熬了夜呀! 顯金這頭方說話,那頭周二狗經此激勵,備受鼓舞,當即生龍活虎地下地表演二十個空中擊掌俯臥撐——屬實是個體弱多病的秀兒。 瞿秋實又交代了幾句,便做了個手勢,請顯金去隔壁的花間。 顯金以為是周二狗的病情,便亦步亦趨緊跟其后。 花間無人,瞿秋實從藥箱中取出一方小絲絨軟枕,放于桌上,“世人誤解醫道,常以年紀大小、胡須黑白、皺紋多寡來評判醫者醫術,殊不知,此道若精,十五六歲也該出頭了;此道若不精、五六十歲也只得皮毛?!?/br> 這個道理,顯金認同。 學醫,特別是中醫這玩意兒,天賦、家傳、運道缺一不可。 但……此人…… 顯金打量的目光成功逗樂瞿秋實。 瞿秋實做了個手勢,示意顯金放上來,三指懸脈搭在顯金手腕關寸處。 隔了一會兒,瞿秋實放了手,笑著點點頭,露出唇邊淺淺的紋路,“您脈搏有力,搏動平穩規律,身體很是康健——只是千萬記得熬夜傷身,需早睡早起,活動適宜,吃喝平衡有度,才能更康健?!?/br> 瞿秋實又道,“您手上事忙,更切記勿要生氣焦躁——您本就患有夜視不足之癥,熬夜、生氣皆傷肝,肝生血氣乃生生根本,切記切記?!?/br> 真的能單憑摸脈就摸出她夜盲嗎? 顯金看瞿秋實笑起來,“原以為你這樣小的年紀便當上醫官,是老夫人幫襯著使勁的,沒想到,您是真有功夫的!” 顯金收起手。 顯金的臉是好看的,但她的手比臉更好看。 纖長玉白,指節小而精致,指甲未染豆蔻,但因身體康健,泛著健康晶瑩的光。 瞿秋實眼神從顯金的手上一閃而過,目光收斂卻炙熱,趕忙低頭收藥箱,隨口道,“聽說,您如今接手了陳家宣城的所有鋪子?若有需我幫忙的,您盡可以說?!?/br> 顯金未深思,笑道,“您是大夫,陳家是造紙的,謝您一番好心!” 意思是,專業不對口,沒啥好幫的。 瞿秋實笑了笑,“我聽說鋪子里老伙計挺多,jiejie正是用人之際,您可以叫我為伙計們都摸一摸脈——畢竟,大家伙的,這些年頭都辛苦了?!?/br> 第170章 黑芝麻包 顯金一時間沒明白什么意思,愣了愣神,相隔片刻,如夢初醒、恍然大悟,再看瞿秋實,如看一只薄皮大餡的黑芝麻包子——外部白嫩宣軟,內里黑黢麻孔。 顯金斜勾嘴角,伸手拍拍瞿秋實的肩膀,“小伙子腦子很靈,很有前途嘛!” 瞿秋實側眸垂眉,很是一副嬌怯羞赧的樣子,“不敢貪jiejie盛贊,不過在宣城府的醫坊里,我雖初來乍到,但兩次月試皆拿了第一,素日里,別的醫官束手無策的病人轉到我手中,倒也能祛病乏痛?!?/br> 瞿秋實痕跡非常重地吹了一波業務技能,再抓緊吹一吹群眾粘合度,“如今除卻手上宣城府同知與宣判的請脈差事,我素日在廣濟堂坐診時,等待的病人也是非常多的?!?/br> 顯金抬頭認真看了看瞿秋實筆挺的鼻梁和白皙的皮膚,問道,“等待的病人,多是云英未嫁或出嫁人婦的姑娘、奶奶們吧?” 瞿秋實笑了笑,“jiejie說話不實不盡?!?/br> 隔了一會兒,又加了一句,“還很有些兩鬢蒼白的嬸娘或嬸婆?!?/br> 顯金:…… 您的醫術好不好,咱先不論,能肯定的是,咱這張臉一定是好的。 顯金笑瞇瞇地點點頭,抬腳向外走去。 瞿秋實看了眼日頭,七月底的天,陽光還非常烈,瞿秋實從藥箱里取出一把油紙傘,輕巧打開。 顯金只覺眼前一灰再一亮,油紙傘上一閃而過的丁香花蕊栩栩如生,沒一會兒,油紙傘便撐在了顯金的頭頂。 瞿秋實偏過眸子望著顯金笑。 明明是比顯金還小一歲點兒的年紀,個頭卻已然比顯金高一些了——十六歲的少年郎身形頎長,儀態端正,面白如春曉,眸黑如星夜,一笑間精巧尖潤的下頜如與這仲夏十足匹配的七巧板。 “jiejie去哪里?”少年郎剛過換聲期,聲音脆得窖在井里的桃。 當別人在看你的時候,最尊重的方式,就是看過去。 顯金認真地與瞿秋實對視,嚴肅得像蘇-聯政-委:“去桑皮紙作坊看料?!?/br> 瞿秋實認真回望顯金的目光,隔了一會兒,輕輕移開,嘴角含笑,“今日為給狗爺扎最后一天針,我特請了沐休,擇日不如撞日,若您需我給伙計們請個脈,索性jiejie便帶我一起去吧?” 瞿秋實聲音一軟,“我自小跟隨隔房的叔伯習醫,雖耳聞宣城府造紙登峰造極,卻一次也沒看過……”少年郎聲音喪氣,像路邊乞食的小狗,“聽說,大師傅們撈紙時,很震撼呢!” 鎖兒聽得心尖尖都軟了。 就答應了吧! 這要是不答應,都是半夜起來扇自己的程度呀! 顯金站原地思索:桑皮紙作坊的賬需慢慢捋,年賬房本身還有把捏在她手里——好賭的人,滿頭都是虱子;反而燈宣作坊那群又愛加班又沒效率的老伙計,卻不好處置,總不能和著績溪作坊那兩秋一起練吧?那她兇悍的名聲可就傳遍宣城了……做人事最難的,就是管理老伙計。 而瞿大夫提的這法子,雖然有點損,但很好用。 顯金抬頭,果斷道,“好,那就有勞您了?!?/br> 瞿秋實笑顏的弧度拉大,“……我記得桑皮紙作坊旁邊有家黃魚面很不錯……” 顯金頭也沒抬,“我孝期?!?/br> 瞿秋實笑容滯了滯,“黃魚面鋪子里,也有蘇式紅湯面,咱們加個雞蛋皮兒,也很好吃?!?/br> 顯金隨意擺擺手,轉身同鎖兒交待,“……把績溪作坊的瞿大冒也一并帶過去,還有通知李三順師傅、鄭二哥,再問問張mama去不去,廚房里和張mama處得好的那個伯伯叫啥來著?” “周四伯?!?/br> “嗯,問問周四伯去不去?” “租輛騾車,把桑皮紙作坊的伙計們一并帶到燈宣作坊——燈宣作坊對面就是學政,來往人更多?!?/br> 這……這么多人…… 瞿秋實愣在原地,那他們的黃魚面?傍晚迎著夕陽共進晚膳?吃完晚飯,再去龍川溪邊游水、放燈籠、吃冰糖葫蘆的計劃呢? 瞿秋實輕聲提醒,“jiejie,這么多人……咱們晚上便沒有時間吃飯了……” 顯金莫名其妙,“有??!桑皮紙作坊就有mama做飯!” “到時候咱們一人發一個新盆,張mama幫咱們去廚房打兩菜,就著白飯兩口就吃完了!” 顯金看了眼天,這剛過晌午,還能干很久呢! 便捏緊拳頭,積極鼓勵瞿秋實,“咱們吃完飯接著干??!都在城里,也不存在宵禁,天黑了還能干好一會兒呢!” 顯金又想起什么,連珠炮似地向外交待,“噢噢噢!還有小曹村的伙計!他們過來時間長,就是趕騾車也得兩個時辰,叫鄭二哥跑一趟,讓他們今天做準備,明日來看診!” 這世代,是不是個人物,還看不起病呢! 有這么個現成的大夫,誰不使勁薅,誰腦子進水! 鎖兒立刻往外跑,跑到一半,又被顯金叫住,“還有!請城東頭的黃秀才寫個大大的橫幅!” 鎖兒:? 啥叫橫幅! 顯金立刻換了個說法,“橫條橫條!內容是——入職陳記紙業,安享健康生活!” 事都做了! 不搞宣傳?! 那這錢花得,這人情欠的,豈不是白瞎了! 鎖兒應了一聲,再往外跑,剛跑到門檻處,又被顯金叫住。 “還有!再麻煩做營造的工頭立刻做兩個半人高的支架,請黃秀才再寫幾個大字——廣濟堂通判內醫??谱\,診費藥費,陳記全包!” 鎖兒聽完,站在原地點頭。 顯金“嘖”一聲,“愣著干甚,快去呀!” 鎖兒再次確定,“還有嗎?” 顯金搖頭,“沒了沒了,快去吧!” 鎖兒拔腿就跑,跑到一半,再次聽到顯金的聲音。 ——“百藥堂!直接把百藥堂的藥師請來!帶一些常用的藥材,咱們直接現場抓藥包藥!” 鎖兒狠狠跺腳,“有啥,您能一股腦說完不!” 顯金嘿嘿笑:哪有領導做事,是一次性交待的呀?不都是跟便秘似的,今天拉一坨,明天拉一坨嗎? 鎖兒一順風跑了。 曖昧拉扯的氣氛,也被毀得差不多了。 顯金滿意地回過頭來,笑著同瞿秋實道,“謝謝您了。咱們店里的伙計,薪資雖不低,可誰不是一大家子人養著,再多的銀子劃分到每月的米油鹽上,也不多了。請您坐一趟診,不容易,左不如一起都看了,有病治病,早治早好——不叫您白看,咱們前前后后四十五十個人,我按照您素日在廣濟堂的診費來給,您看行嗎?” 第171章 終于見面 瞿秋實張了張嘴,不知從何說起——叔祖母一月前,特來家中看了他,便同母親提起他的婚事,說陳家有個非常能干又漂亮的小姑娘,年紀長一些,但樣貌、身段、氣度皆是頂頂尖的,最難得是,很聰明,將陳家的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條。 母親有些心動,細問了好些,在聽說這位姑娘只是三爺的繼女,是后納的小娘帶來的姑娘時,便有些不愿意了。 叔祖母斥道,“眼界只有針芒大??!瞿家有什么?!老祖宗學醫,我爹與芒兒他爹跟著學,可連白水鎮都沒走出去!一輩子當個赤腳醫!芒兒不一樣,芒兒走出去了,走到了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