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節
顯金密切地關注著寶珠的神色,見寶珠從欣喜到迷茫再到rou眼可見的歡喜,不由心中大慰。 她的心理咨詢水平,僅僅支撐她和好友一起大罵渣男,再勸好友“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一定要舍得給男大學生花錢,才能擁有年輕的胴體——這種膚淺又粗鄙的水平。 既然科學無法解決,那就只能寄托于玄學了。 顯金還想問點什么,卻聽寶珠喑啞又遲疑地開口,“東……東邊……意思是我哥哥……去了東邊嗎?” 顯金大喜過望,一把抱住寶珠,“你說話了!你說話了!” 信和方丈半蹲下身,雙手微微扣住寶珠的肩膀,神色悲憫,“東,或許是你的東邊,或許是鏡中你的東邊,或許是宣城府的東邊……這只是一個廣義,但小姑娘你前途燦爛,你所關心的必定全須全尾、安穩無恙——否則,怎么會是你抽到了吉簽呢?” 寶珠悶了半晌后,雙眼迅速紅透,嘴唇緊緊抿在一起,肩頭窸窣抖動,瞬時之間放聲大哭。 顯金輕輕環抱住寶珠,面露感激地看向信和方丈,嘴型無聲地說了聲,“謝謝?!?/br> 信和方丈將簽子抹進寬袖中。 謝他? 不謝他。 喬家姑娘命好,常遇貴人。 陳家的賀掌柜,命更好,自己就是貴人。 第123章 臣要退了 聞聲閣中,小姑娘撕心裂肺,嚎啕大哭。 若院子里那棵禿頭桃樹有小手,一定用雙手捂住自己的小耳朵。 信和方丈溫聲安撫胖花花兩句,見安撫不下來,且有愈演愈烈之勢。 小姑娘聲音又尖又細,與其說是哭,不如說是尖叫。 胖花花身體健壯,肺活量極好,叫起來不帶換氣的信和方丈腦頂門像被錘子砸了一個洞,再用錐子在小小的洞里挖呀挖呀挖…… 佛法無邊,契法無垠。 信和方丈決定放過自己,從袖兜中拽出一枚纏紅線的鈴鐺玉佩系在胖花花腰間,明確表達佛祖與他都堅定罩她,在用堅定的眼神與顯金對視后,飛也似的逃了。 顯金瞠目結舌地看著那仙風道骨的逃跑背影,一時間說不出話。 嘿,你別說,這和尚,運動細胞還怪好的嘞。 像披著袈裟在跨欄。 胖花花哭累了,手里緊緊攥著鈴鐺玉佩,一回老宅便跟著張媽在灶屋轉悠,張mama激動得老淚縱橫,cao起刀就從水槽里撈了條精干的活魚,將背柳魚rou片成薄薄的片子,在翻滾沸熱的老母雞高湯里飛快地燙了幾個呼吸,再一把撈出,扔在加了雞蛋、又香又勁道的手搟面上。 胖花花還想吃,張mama嘴里“祖宗”“心肝寶兒”一通亂叫,就是不多給碗面。 中老年婦女有自己一套養生邏輯,“……久貧乍富要忘形,久餓可不能吃多,傷脾胃?!?/br> 張媽心疼地貼貼小胖花花,嘴里嘟嘟囔,“咱們慢慢來,一會子張mama給你做點白玉糕,咱配芡實蜂蜜水吃;晚上再吃個粗鹽烤羊rou肋條,mama再給你燒個紅豆薏米湯……看咱們小寶珠瘦得,臉都瘦脫相?!?/br> 顯金的眼神從寶珠圓嘟嘟的臉上移到胖出窩的手背。 好瘦呀。 …… 陳箋方接連幾日都不在宅中,每每早出晚歸,有時傍晚回家,眉頭緊鎖,甚至一言不發。 陳箋方忙啥,顯金心里是清楚的——照熊知府的說辭,喬師一時半會是回不來的,短則一兩年,長嘛那就沒數了,這滿山院的夫子和學生咋辦?家大業大的學生倒還好,家里派了馬車來接,回去了是請西席做個過渡也好,直接打包硬塞到官學、府學也好,拿錢開道十分便利。 也有生怕禍起蕭墻、殃及池魚的墻頭草,連更連夜收拾東西,跑得比兔子還快。 這一部分是不需要別人幫忙cao心的。 正兒八經需要幫忙cao心的,是那一群或即將下場參考、或一心求學但都家貧無依的書生。 陳箋方并幾個夫子、三四個舉人串成線,主要負責這一小部分考生之后的善后問題,對于明年即將下場考試的書生,若是鄉試考秀才的,陳箋方連同兩位夫子,在城郊盤了一處一進的院落,不收受束脩,甚至還提供中午的一餐食,一直到明年秋闈參考; 對即將院試考舉人的,陳箋方拜托了相熟的師兄,也走了崔衡的路子,薦到宣城府的官學讀書; 對如杜君寧般,家貧但好讀書的童生,托了尚老板,本預備打包送到秦夫子處,后來想想要一碗水端平,這一批尖子苗子便被涇縣周邊的幾個縣學、私塾瓜分了。 對此,涇縣老教諭特來老宅,借陳家的酒敬陳箋方的茶,老淚縱橫地感謝,“君子大義,孰知不向邊庭苦,縱死猶聞俠骨香,您肯做到這個地步,喬山長應大慰,理應大慰??!” 說著便要把手里的酒往地下撒。 陳箋方眼疾手快一把攔住。 顯金:…… 喬山長是泡在了水里,不是埋在了土里啊喂! 不過看老教諭一副老淚縱橫,后繼有人的樣式,顯金便知陳箋方站出來善后一事,至少在宣城府算美名遠揚,很得了一些南直隸讀書人的追捧和贊許。 讀書人有名聲,總歸是件極好的事。 顯金與之笑言,“……君子美名,傳揚四方,若咱們科舉仍是舉賢制,你也不用再用功三年了?!?/br> 彼時陳箋方正低頭喝張mama泡制的胖大海川貝梨湯,聽顯金如此說,陳箋方艱難咽下湯水——連續十來日在外奔波,一天說了以往八天的話,說得嗓子紅腫,吞唾沫似吞刀片。 “……不是為了名聲?!?/br> 陳箋方聲音沙啞,像一塊細膩發亮的絲綢落在發禿的枝椏上,被撕扯成毛邊與碎片。 顯金笑起來,“知道你不是為了名聲!”順手把梨湯旁的枇杷膏送過去,“雖說不是為了名聲,但做了這么多事,得一句贊譽不也挺好嗎?——這王醫正送來的家傳秘制,人聽說你為了喬師東奔西跑,話都說不出了,特意讓人送來的?!?/br> 陳箋方眸光溫了溫,伸手接過枇杷膏,沙著喉嚨,“你也覺得我做了好事?” 顯金再笑,“為恩師奔走,此為大忠;為后輩奔走,此為大義;免費為后輩授課輔導,此為大德……你得表揚,應當的嘛,我當然覺得你做了好事啊?!?/br> 陳箋方將頭埋下,下巴頂著衣襟,嘴角不可控制地勾起一抹淺笑,“你覺得好,那便很好?!?/br> 少年郎聲音沙棘棘的,正好撓在顯金的癢癢rou上。 顯金略有不自在地轉過身,不知作何感想。 她,好像怎么想都不對。 從書中夾住的干花,到前些時日陳箋方似說了又似沒說的那句“都聽你的”,再到今天這句“你覺得好,那便很好”……她抓心撓肝地刺撓,偏偏又不知道哪里癢,十個手指撓撓撓,全然無用武之地! 顯金張了張口,隔了會兒,又把嘴巴閉上了。 管他什么意思呢! 和人,和任何人打交道,都不應看他說了什么,而要看他做了什么。 為何她如今認認真真地將陳敷當作她后爹對待?不就是因為陳敷待她全然不設防?不就是因為陳敷吃好吃的,玩好玩的,全都想著她?不就是因為陳敷先將她當作親閨女看待嘛? 若陳敷天天“小心肝”“乖姑娘”這么喚她,卻時刻忌憚她,懷疑她,不允她插手鋪子上的任何事,這算愛嘛? 不算。 這算口頭警告。 警告這男人不行,只會花言巧語,提到真金白銀就“臣退了,一退就是一輩子”。 第124章 縣外來客 陳箋方忙,陳敷也沒閑著。 蕭敷艾隨大大,最近迷上了寫《宣城的二十八種紙》,展現出了豐富的理論功底和東拉西扯話南北的湊字數本領,比如你說灑金箔宣紙,你就寫師傅們頂烈日攤草、熱氣騰騰的水池中撈紙、烘干石板上刷“三板斧”…… 蕭敷艾隨大大偏不,他寫灑金箔宣紙,寫的是,少女在六月艷陽下一邊拿銀簽子吃西瓜,一邊用軟毫筆寫下瘦金體的清詞;寫的是,經水墨暈染后,熔煉得極薄的金箔像暴雨后的云朵藏在山水間,羞怯地露出染色的軀體;寫的是,上京趕考的讀書郎將一紙灑金宣紙藏在胸口,作出最動人的文章后,才拿這張紙謄抄…… 言辭很動人,文筆非常細膩,以紙說故事,以紙說人生。 顯金看得目瞪口呆。 她以為蕭敷艾隨大大寫的是傳統技藝百科全書,結果大大寫的是小清新隨心散文錄記。 就像你逛某po,以為能看到rou色的片段,結果打開一看,人家寫的是“增加母豬產后奶-量三十六計”。 顯金:粗看覺得很荒謬,細想覺得也挺合理。 任何事情發生在陳敷身上,都挺合理的。 這種心理建設,讓顯金看到穿著粉藍色褂衫,將頭發那松油抹平,身上帶著一絲水木暖調香氣,一副標準小白臉紈绔打扮的便宜爹陳敷后,心態不僅平靜,還有種詭異的“果然如此”的沉默。 顯金默默地把樣書向前推了推,“三爺,您這書,尚老板愿意幫你印三百本……按照二十兩的買斷價格分銷,之后如果再印,都以三百本打包算價,二十兩二十兩地付給?!?/br> 顯金加了一句,“這個價格已經很高了,秦夫子那本《霸道書生愛上我》,起付價也才不過二十兩。人家是什么級別?人家是掌握宣城府九千少女心事的霸主,您就一本《涇縣十八吃》賣得還不錯,這個價可以了,我建議您簽了?!?/br> 陳敷嘴里叼了根牙簽,雙手背后,斜著眼看桌上,把契書往前一推,“我這本賣了?!?/br> “賣了?”顯金蹙眉。 陳敷點頭,牙簽隨著弧度晃動,“賣了。前幾日宣城的興榮齋找我定本,五十兩銀子三百本,若明年年初前三百本賣出,就再加印六百本,再得一百兩?!?/br> 顯金:? 不比翻開高-h np文,結果是母豬產后護理的震撼小。 自家便宜爹,出息了?大神了?有人約稿了? 顯金感覺陳敷粉藍色小褂兒后,閃著一輪光圈。 顯金愣愣的,半晌沒說話,陳敷叼著牙簽,心情很好地吃吃喝喝完畢后,同顯金說了拜拜,“……我這兩日去宣城府簽契書,叫張媽不做我的飯?!?/br> 顯金還沒回過神來,便不見了陳敷的身影。 顯金想來想去,連忙追出去,趕緊叫了董管事陪著去,“……煩您一定多看看契書,三爺那性子,別給人騙了還幫人數錢?!?/br> 陳箋方在一旁默默喝著白粥,在心里小本本上記下一句話:愛管事,抱雞母,只信自己不信別人,別人不聽話要生氣。 這句話被他長期置頂,僅屈居于“喜歡喝涼茶,著重強調”這句話的下方。 …… 陳敷和董管事的雙缺席,導致宣城來人時,夠格接待的,只有顯金一人。 顯金正守著涇縣鋪子,扒拉算盤珠子,快臘月了,要把這一年的盈收支出算成財務報表。 現目前涇縣就兩間鋪子,平日里的賬都很干凈,算起來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