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
照例是一套八段錦混合一套五禽戲,打得腦門沁汗,后背濕透。 照例在溫水洗臉后,在一眾屎殼郎色的單衣中選了一件正宗屎殼郎,顯金拿出來端詳半晌后,垂了垂眼眸,重新換了一件小雞黃圓領衫,另套了米花鳥馬面裙。 素凈還是素凈,卻生動溫和了很多。 花廳早餐,陳敷一邊喝菜粥,一邊精準捕捉到顯金照例中的破例。 “喲呵!屎殼郎蛻殼了!” 顯金:“……” 要是菜粥都堵不住你的嘴,你可就憋喝了! 陳箋方順著陳敷的話,抬起眼眸。 陳箋方一愣。 小姑娘眉目清麗地立在花廳陽光傾灑而下之處,小雞黃穩沉中帶了幾分跳躍,米花鳥的馬面裙上繡著黃色的迎春花,映襯著她白皙的面容與上挑的細長眉眼。 十分的,好看。 陳箋方低下頭,喝了口粟米粥。 張媽最近手藝回潮了啊。 粟米粥,放什么糖啊。 “二郎說昨天已經跟崔家提退親了,照我看,趕緊把左娘那丫頭發嫁了得了!免得夜長夢多又落回七叔手上?!?/br> 陳敷吃口脆咸菜,眼里看著桌上的甜豆漿,嘴上也不停歇。 喝不成,根本喝不成。 啥好吃,他啥就不能吃。 顯金點點頭,“是這個道理?!?/br> 又想起陳敷誠然是個死紈绔,但也是個路子頗廣的死紈绔——日日在外吃喝,怎么著也得認識點人吧? 顯金道,“若是您有人選,倒也能推薦一二?!?/br> “我還真有!” 陳敷坐直身,“小稻香的少東家,你曉得吧?長得個唇紅齒白,小鼻子小眼的,家里關系簡單的咧,只有一個寡母,別看人現在酒家不大,人家手藝硬的,以后前途好的咧!” 顯金倒是若有所思,“……他確實長得挺好看的?!?/br> 頎長白皙,有點像會唱跳的男愛豆。 陳箋方:“……” 這就是你和你爹擇婿的要求嗎? 別人要求女婿或高中榜首,或富甲天下。 你們要求女婿唇紅齒白,小鼻子小眼。 陳箋方默了默,再問陳敷,“三叔可還有其他人選?” 陳敷連聲道,“有??!還有溪香閣的,也是個好的,只是長相遠不如小稻香的少東家?!?/br> 又是個廚子…… “那不行,還是得好看?!憋@金搖頭,義正言辭地pass掉這個。 陳敷附和自家姑娘,“是吧是吧!找相公,就得找好看、身體好、脾氣好、家里不愁吃喝的……” 你們倒還聊上了…… 陳箋方只覺額角都生出幾綹汗。 算了,甭指望自家三叔了。 陳敷靠譜,母豬上樹。 陳箋方清咳一聲,打斷了陳敷的“紅唇中選論”。 “倒也不需都是酒家出身,咱們家雖也是商賈,卻在宣城、涇縣兩地皆有店鋪,家中公田也有近千畝,不算弱勢。左娘雖是旁支,卻也不能單論相貌來找。家世、人才總要二者擇其一,方可?!?/br> 主家幫忙找的親事,怎么能只看臉——落在有心人眼中,便是陳家主支做事不地道,苛責怠慢宗族姑娘。 陳箋方拱手謝了謝陳敷,“金姐兒忙著鋪子,我忙著學業與山院,此事還望三叔多多費心?!?/br> 顯金看了眼陳箋方,低頭將白粥喝完。 一頓早飯吃完,顯金與陳箋方一并出門,路過鋪子沒進去,反而與陳箋方一同向青城山院走去,陳箋方看了顯金拎著的布袋,笑道,“去茅草書屋?” 顯金搖搖頭,笑著答,“給喬山長交文章來著——他老人家布置的《春秋左氏傳》看后觀感,布置一個月了,再不交,怕山長揍我?!?/br> 陳箋方笑了笑,“怎么讓你看史書?” 顯金反問,“女孩子不可看史書?” 陳箋方略一怔愣,“……并非此意,只是史書枯燥乏味,其間寓意釋意多過故事講說,看起來不如……” 陳箋方本想說話本,卻隱約覺出他“話本”二字一旦出口,后果不堪設想,便及時嘴邊剎車,換成了,“看起來不如詩集或文集清麗雅致?!?/br> 噢,原是擔心她接受度的問題。 顯金渾身氣勢一瀉,收回打在半路的鐵拳,頷首道,“倒也還好,左氏傳與其說是史書,不如說是相砍書,或故事游記?!?/br> “從周王朝的興衰成敗,講到風土人情、民間志異、禮儀規范、社會風俗……”顯金一邊走,一邊道,“特別是戰爭,描繪栩栩如生,看得叫人直起雞皮疙瘩?!?/br> 陳箋方詫異地看了顯金一眼。 上一回,這姑娘還在看《說文解字》…… 這一回,已可圍繞左傳侃侃而談。 究竟是喬師確實教授指點的功夫過硬,還是顯金十足聰慧? 一路二人時不時搭兩句話,剩下的便是默契的沉默,陳箋方將顯金送到喬放之專院門口后,便匆匆向教舍去。 陳箋方白日步履匆匆的背影,與夜里送她回小院的背影重合。 顯金倒是很想和他說一句:倒也不用做什么都將她送到門口…… 她生理年齡十六歲,心理年齡二十四,在哪兒也丟不了。 怎么著也不需要人手把手、腳跟腳的十八里相送。 …… 屋里亮堂堂,顯金心惶惶。 原因無他。 只因喬放之拿著她的卷子,越看,眉頭越皺,嘴角越扁。 隔了半柱香的時間。 喬放之將她的卷子放下,皺著眉頭,拿手揉了揉山根,語氣十分滄桑。 “你這卷子吧,我看不懂,估計你自己也看不懂。 “一會兒你拿到廟里燒了,讓神仙菩薩看看能不能看懂吧?!?/br> 第93章 后備魚塘 顯金正左手拿小本本,右手拿蘆管筆,認認真真聽導兒教誨。 導兒教誨她,把卷子找個廟燒了。 顯金認真連連點頭,下意識抬頭想問,找哪個廟、哪個菩薩最好。 一抬頭卻見喬山長一臉絕望地癱坐在太師椅上。 嗯。 看來導兒,被她的文章傷得不淺啊。 顯金默默把小本本和蘆管筆放下,作鵪鶉樣垂頭聽訓。 喬放之見顯金低眉順眼,絲毫不頂嘴也不掙扎,一看就做足了聽訓的思想準備和行為預備,深吸一口氣,“咱們先不談你這軟趴趴的河蝦字,也不談空洞洞的干觀點,更不談奇怪怪的空布局?!?/br> 那談什么? 顯金低頭撓了撓耳朵。 有種死豬不怕開水燙的英勇——任誰被導兒摧殘三年,也應具備了泰山罵死你也面不改色的特質。 這臉皮倒不是胎里帶的,純屬時間磨的。 不過顯金倒是沒成想,享受她千錘百煉厚臉皮成果的,竟然是千百年前異時空的喬導兒。 喬放之恨鐵不成鋼地拿指節扣了扣桌板,“教你看左傳,你看了什么……”喬放之瞇著眼,將顯金的卷子拿很遠,照著念,“周朝習慣用鼎燉煮食物之我見、周朝嫁娶六禮延續的秘密……還有個啥來著?淺論戰爭與和平?” 喬放之只覺念出來都燒嘴巴。 “讓你讀史是教你管中窺豹、以小見大,從史書看經濟、看政見、看朝代興旺更迭之密術?!?/br> “你這卷子說了些什么?” “鼎食燉煮食物更易保留原汁原味,但長久食用易嘴淡、缺油少葷腥……” 喬放之選了一句最打腦殼的,忍住嘴巴不干凈的后果,念了出來。 他的天爺啊。 誰家好人這么寫策論??!誰家好人會在策論里面用上“嘴淡”這種詞兒??! 顯金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 不是教她寫這些嗎? “我并不科舉……”顯金下意識答,“我是女子,不能參加科舉?!?/br> 政見、朝代興旺、經濟、民眾、水利修繕……這些和她八丈遠的關系,顯金有些無措,“我以為您教我,只是……只是……” 只是順手的事兒…… 喬放之將卷子放在桌子上,瞇著眼深看顯金一眼,輕聲道,“文宗朝固安縣主三千鐵騎揮平西北軍,為昭宗登基立下汗馬功勞,甚至在和親二嫁給漕幫當家后仍領驍騎大營實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