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喬放之徐徐道來,“從為何學?學什么?學以所用?學制?甚至考制來寫……你想到哪兒寫到哪兒,不過是咱們二人關上門讀書,你想寫什么寫什么,無需在意是否能夠實現,也無需在意這樣寫科考的評分會不會高——你只需要將你最真實的想法論述出來即可?!?/br> 喬放之怕顯金畏難,猶豫之下,還是再加了一句話,“剛才那篇文章雖寫得像狗屎,但也算有形有神,并非毫無可取之處?!?/br> 顯金眼神一亮,隨即像喝了一碗熱雞湯似的,堅定點頭。 學術垃圾賀顯金,重新披甲出征! 喬放之又叮囑了幾句,再在打壓中夾雜了一星半點的鼓勵,便將顯金放到茅草書屋借書,補充彈藥去了。 喬放之所在正堂的左側花廳,輕掩窗欞,安靜清雅。 喬徽翹著個腿,雙手交疊于腦后,睜開眼,望向刷得白凈整潔的屋頂。 那條小魚在乎…… 喬徽將左右手交換了位置。 他這條小魚,也在乎。 …… 喬導兒布置的“論學”文章沒發布deadline,顯金就先暫時把這件事放在每天晚上泡腳之后再想,當務之急是協助尚老板完成統一涇縣印刷行業的宏圖大業。 嗯……這項宏圖大業,總共涉及六間小作坊,其中兩間還是上陣父子兵,打虎親兄弟——換句話說,整間作坊只有兩個人、一臺印機,規模之小,絲毫不具競爭力。 尚老板的收購并購計劃,進行得十分順利。 對于生產力較強的印刷作坊,尚老板借鑒了顯金對小曹村的做法,直接搞成甲乙方外包,用工作量砸人;對那兩間規模較小的作坊,尚老板直接用錢砸人,漲價兩倍買下對方的印機,并對對方開出在尚記工作的offer。 基本算是散盡家財了。 顯金見狀直接向尚記追訂了一千刀的描紅訂單,并立刻付了七成的款項,極大程度緩解了尚老板的資金危機。 這一切完成得非???,快到許多人壓根沒有反應過來。 涇縣水西大街東南角。 宋記紙行的少東家宋白喜,正一嘴燎泡地用算籌算著賬目,二十根棍子擺弄來擺弄去,也沒為宋記擺弄出超過二十兩的盈余。 管事急匆匆地跑進來,慞惶道,“……城南作坊說沒辦法印刷描紅本了……” 第67章 要考榜首 宋白喜正低頭專心擺弄算籌,聽聞管事此言,囫圇點點頭,卻始終算不清楚——宋白喜算來算去,賬本上的流水數目都挺好看的,但盈利與成本卻是持平,意思就是沒賺錢…… 腦子里塞滿事,耳朵邊就像吹過一陣疾風,隔了半晌,這陣風才真正吹進耳洞里去。 宋白喜停了手上的算籌,抬起頭,“城西的印刷作坊王老板呢?” 管事連連擺頭,語聲倉皇,“城西的王老板;榔橋鎮的崔老板;橋上村的周老板……全都做不了了!王老板與崔老板,和尚記印刷行簽了契約,如今工單排得滿滿當當,無暇顧忌我們這一兩百本的小單……周老板如今關了印刷行,回村買田置地,做田舍翁去了!” 宋白喜手上一抖,“加錢!給王老板和崔老板加錢!一個本子加三文!” 再多,就是虧了! 不過這個時候,虧了也得做! 不做是大虧,做了是小虧,就看哪種方式虧得更少罷了! 管事哭喪著臉搖頭,“加錢也不做??!我擅自將工錢加了四文,甚至說出若做得好,下一批貨直接加五文的承諾……都不做。崔老板還嗤笑我……” 管事深吸一口氣,學那混賬的語氣,“……你們宋記扣扣搜搜,十天做三百本,你猜猜從尚老板手指頭縫里流出來的數是多少?十來天好幾百刀紙呢!” 宋白喜一聽這數量,脫口而出,“怎么這么多!” 剛才沒有印刷行幫宋記印田字格,管事臉上尚且還掛著一抹苦笑,如今說起陳記紙行干的大事,管事臉上面如灰土,半點斗志都沒了,“……涇縣九鎮中有八鎮的蒙館私塾都與陳記簽了長期訂購描紅本的協議,前兩日陳記那位小賀掌柜拿著青城山院的乙字牌隨意出入,被有心人看在眼里,咱們縣城本地的學堂私塾也都主動找上了陳記要買描紅本……” 管事再加了一句,“加之,陳記如今不賣高貨描紅本,只賣一刀一百一十文的零散竹紙描紅,咱們許多墊腳買描紅本的客人也都在動搖……” 左不過是給剛開蒙的童兒練字描紅! 四十五文、八張紙的精致描紅本;一百一十文,一百張紙的略有粗糙的描紅紙……那些真正家底豐厚的當然不在乎,可還需踮腳買紙的家庭,會選哪家,簡直閉上眼睛都能想出來! 宋白喜抿抿嘴唇,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煞白的。 他剛投了三千刀紙進去! 他剛把三千刀珊瑚桃箋裁剪成四四方方的描紅本尺寸! 若是沒人接宋記的業務,若是沒人買宋記的描紅本,這些紙……這些紙就只能被送到茅房當茅廁紙! 當茅房紙,可能都嫌??! 宋白喜張了張嘴,腦子里嗡嗡作響,“我們……我們庫里的竹紙還有多少?” 管事神情慌張! 什么時候了! 還要跟在陳記屁股后面辦事??? “少東家!”管事高聲道。 宋白喜連連擺手,示意他別說了,“要不咱們把庫里的竹紙全都清理出來!有多少做多少!她賣一百多文,我們就賣不到一百文!都是同樣的東西,哪個會不想要更便宜的?” 這怎么行! 同樣的辦法,第一次用是天才,第二次用是庸才,第三次用就是蠢材了! 再壓利潤,他們宋記還活得下去嗎?! 豈不是貼錢賺吆喝? 老管事急得腳趾拇都抓起來了! 自老東家過世后,這幾間鋪子就名正言順地給了唯一的兒子,誰知少東家年紀太輕、臉皮太薄,醉心游山玩水和吃喝玩樂,很有一段時間,鋪子上的生意一落千丈,維持住現狀全靠先前老東家打下的底子! 上回照抄陳記描紅本的主意,也是他出的,雖不地道,但好歹叫鋪子上的生意起死回生了過來,還順道清了一波庫房的存紙……本想著薄利多銷,慢慢把陳記擠出描紅本生意,誰知如今又鬧了這一出來! 這可如何是好! 管事雙目通紅地看著心急如焚的少東家,心一橫、牙一咬——這法子賤是賤了點,可大敵當前也顧不得這么多了!若是要遭報應,就叫他來頂!左右少東家是純良一張白紙,缺德事都叫他們去做得了! 宋管事深深看了眼宋白喜,咬牙切齒道,“少東家,陳記要玩這手,咱們家也不是孬種,奉陪著陪她玩!咱斗不過陳家那妖婆,還斗不過這年紀輕輕的小賤蹄子了?” “這群女人,別的本事沒有,旁門左道的撈偏方倒是厲害!” “說到底,娘們兒能做出個什么大事!” 宋管事甩下這么一番話,又急匆匆地往外走。 宋白喜愣呼呼地聽,正準備攔,攔卻攔不住。 …… 又隔三日,顯金自青城山院借書回來,在山院門口遇到希望之星,顯金笑著同陳箋方頷首致意,“……怎的這么早就下學了?” 陳箋方往山院里看了眼,抿了抿唇沒說話。 ——孫順昨日回山院了,據說左邊眼眶仍有腫脹,眼珠子倒是無礙,若是有礙,恐怕就算是寶元,此事也無法善了。饒是如此,喬師也帶著寶元去了趟滁州府,在孫順父親的茶樓里喝了兩盞蘭草香,此事方算揭過。 孫順不敢動寶元,可不代表他不敢把賬算在顯金頭上。 這些話,陳箋方卻不同顯金說,只笑道,“過幾日縣衙征用山院的地盤考院試,這幾天下學都早,要為縣里騰地方?!?/br> 顯金“哦”了一聲,提了布袋,邁步朝前走。 陳箋方看了眼沉甸甸的步袋,里面顯出好幾本大部頭的厚度,便開口,“重嗎?要不給我提?” 顯金特意把布袋子拎起,胳膊使勁,一小坨肌rou隱藏在屎殼郎色衣襖下方,連連搖頭,“這點東西,也能叫沉?我早上練完八段錦,還要跟著董管事打一套打虎拳!” 陳箋方:“……” 原是上山打虎的女武松,失敬失敬,算他多嘴。 顯金又說起喬山長布置下來的小論文,“……翻來翻去,史上論學的書和文章都多,先是將思維上的飛躍歸功于鬼神——思之思之,又重思之,思之而不通,鬼神將通之;緊跟著又吹捧千用功萬刻骨——去盡皮方見rou,去盡rou方見骨,終骨方見髓……反正就跟人自身聰明不聰明沒關系唄……“ 顯金一路絮絮叨叨說,話還沒說完,剛拐過彎,便聽鋪子門口熙熙攘攘的人聲。 “退錢退錢——” “退錢退錢——” “不用賤妾之女做的紙!” “用了賤妾之女經手的賤紙,誰都考不上科舉!啊呸!” …… 顯金臉色一凜,止住了話頭,腳下步履生風,見鋪子門口圍了七八個書生打扮的男人,正舉著“退錢”“退款”的木牌在大放厥詞。 李三順帶著周二狗和幾個鄭家腿部掛件,氣得滿面通紅,雙手抱胸站在門口擋路。 董管事把鎖兒擋在身后,一臉嚴肅地立于柜臺之后。 大家都挺冷靜的…… 顯金放下心來。 這種聚眾鬧事,最怕的就是矛盾被激發,惹事不怕,就怕自己人出血。 等等。 顯金微微瞇了眼,定睛一看。 鋪子前舉牌子鬧事的男人堆里,還躥著一個身影,原是親愛的博兒——博兒正上躥下跳地擺手斥責,“……紙就是紙!紙沒辦法選自己出身,人難道就可以了嗎?!” “我們青城山院幾位小童生就是用的陳記的描紅本!課業好得很!小君寧上月月考,上上月考,都是榜首!” “這家掌柜,我認識!再沒有人比她更聰明了!” “來來來!大家跟我一起喊!用了聰明人的紙,考榜首!用聰明人的紙,考榜首!” 第68章 是搶手貨 顯金表情十分精彩,一下子因那群混混無賴而滿臉通紅,一下子又因博兒的全力相護而滿懷欣慰。 顯金愣在原地,陳箋方看小姑娘呆呆的背影,再看看店子前那一摞牛高馬大的男人,心頭頓生起一股無名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