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她是沒辦法共情資本家的。 “口說無憑?!?/br> 陳六老爺陰測測開口,“你們在陳記也干了好幾年了,要一直欠你們工錢,你們還能在陳記干?現在突然跳出來說陳家差你們工錢,少東家憑什么信? 你們當別人是傻的?” 陳敷看看這邊再看看那邊,略有無措。 “我信?!?/br> 顯金從袖兜掏出一卷捆得嚴嚴實實的票子,重重地拍在桌子上。 “十五兩銀子!六個人!總計九十兩!” “三爺給你們支一百兩,算做三年的息!” “你們若愿意繼續干,就留下來,三爺承諾按時按月發薪,絕不拖欠?!?/br> 陳六老爺瞳孔猛地放大。 這一卷票子看起來,真他媽的,眼熟呢! 第16章 一出好戲 陳六老爺肢體僵硬地轉向顯金,緊盯著桌上那卷票子。 這他娘就很過分了。 騙他的銀子,用陳敷的名義,給他店里的伙計發薪資,別人對陳敷感恩戴德。 這娘們怎么那么有臉呢? 陳敷也被顯金豪邁一拍驚住了,看了看桌上的票子,動動嘴唇子,“這錢……” 這錢哪里來的? 陳敷才說出口兩個字,就被顯金打斷。 顯金面無表情,語氣卻與有榮焉,“這錢是三爺自家的私房——拿私賬補公賬,作為賬房,我是不建議三爺這么做的,但三爺執意如此,我也只好聽從?!?/br> 陳敷一句話,轉了九個彎,大大的眼睛盛滿了不解,“我……有……嗎?” 陳敷順利接收到顯金冷靜卻篤定的目光。 目光冷靜地訴說著一個信號,“不要反駁”。 陳敷脖子一縮,咽下后話。 好吧,他有。 周二狗的目光在桌上的票子和桌邊的少女身上打轉。 票子是真的。 鮮章紅艷艷的,賊好看。 這女的,沒見過。 一長條,瘦津津的,比旁邊的墻壁都白,像根白黃瓜。 “你是賬房?”周二狗問。 問完發現自己不太關心這件事,誰是賬房和他有屁關系,拿到手里的真金白銀才跟他有關系,“我們兄弟六人不多拿,該是九十兩就是九十兩,我拿兩張票子,再給你干一年,互相都不相欠?!?/br> 顯金點點頭,“還愿意在陳記紙鋪做工的,明天早上準時上工,一個月照舊八錢銀子,包食宿、包回鄉車馬,一旬兩休,歲節、冬至、寒食三大節放三日假;圣節、元節、中元節、夏至、臘日中節放兩日假;在座諸位都是用了三年以上的老人,每年還有三日帶薪休假?!?/br> 顯金掏出白邊紙和蘆管筆,印泥和擦手的毛紙,“刷刷”幾筆寫完,分作兩份,分別推向周二狗,“這張是領銀子的條,這張是約定上工的條,您看著摁手印?!?/br> 沒半個字廢話。 干脆利落。 周二狗沒作聲,也干脆利落地摁了兩個手印,再看這女的覺得還行,雖然是條白黃瓜,但是嘎嘣脆又咪咪甜,處起來方便。 顯金拿著紙,轉頭就找陳敷,“三爺,勞您在狗爺手印旁敲個私章?!?/br> 陳敷沒反應過來,“???” 顯金言簡意賅,“二人協商一致方為契約,契約不可破,破者為背信棄義之輩,遭萬人唾棄、千人辱罵、百人不齒,子孫后代千秋萬倍都將背負棄諾背言的罵名!” 陳敷:? 只是簽個伙計,有必要這么狠嗎? 他娶媳婦,也沒下過這么重的誓啊…… 陳敷不敢不敲章。 他從顯金眼神里又看出了一個信號:敲章,不敲章者死。 顯金笑著將這份約書遞到周二狗手上,“狗爺,契約已成,按照約定,您付出勞力,陳記保您薪酬溫飽,若有違背,陳記天轟地裂,永不得成業!” 皮影戲中場休息,鼓聲鑼聲唱聲逐漸勢微,長橋會館陡然陷入片刻寂靜。 少女的聲音高亢尖厲。 顯金提高聲量,大聲道,“從前陳記如何,今日咱們一筆勾銷!陳家三爺自請來涇,只為正陳記衣冠、塑陳記新貌、強陳記新業!大家伙好好跟著三爺干,三爺有rou吃大家有rou!三爺無湯喝也必為大家割骨刮rou,共吃一勺稀粥!三爺在此謝過諸位了!” 周二狗身后的漢子們,陡然鼻頭發酸。 這東家……也太是那個了! 周二狗之后,無人再談請辭。 鄭家年歲最小的伙子,紅著眼眶摁下手印,拿了約書好好折疊放在袖中,對陳敷深鞠了一躬,“謝三爺!謝三爺的銀子!我一定好好干!” 陳敷只覺整個人快飄到天上了,屁股都不痛了。 伙計簽完,樓下的皮影戲還在換布景。 一樓大堂諸人都在看二樓包廂。 顯金朝周二狗耳語兩句,便見周二狗巴在包廂邊緣,聲如洪鐘。 “陳記三爺陳敷在此!” “凡與陳記有銀錢、業務、采辦糾葛的,攜真實憑據來長橋會館,五日之內,三爺均認賬付賬!” 顯金一拍手。 張婆子從包廂后端了個盤子,盤子里四疊銀錠子摞得高高的。 張婆子得意洋洋地將盤子“咚”一聲砸桌上。 一樓大堂驚起一陣接一陣熱烈的叫好和掌聲。 陳敷咽了口口水,“這……這也是我的私房?” 顯金笑了笑,“不是您的私房,難道是我走的公賬?” 豬剛鬣已經很急了。 就在剛剛給周二狗一行發錢時,他后背、手心、甚至腳掌心都在大冒汗,如今見這夜叉端了盤銀子出來要把殘賬都了完,他整個人已在慌得發抖。 ——夜叉根本不需要看賬本! 合不上的賬! 他們企圖隱藏的賬! 未告知老東家、被他和陳六老爺合伙吞下的賬! 全都會隨著這一盤銀子浮出水面! 夜叉哪里需要對賬本! 賬本自會來找夜叉! 到時候,夜叉手里拿著憑證,兩相核對虧空,他還有命在嗎??? 天知道,這些年,他和陳老六都從這賬里摳了多少銀子?! 少說一年也有三四百兩吧? 不要提他們用二等貨換下李三順做的一等貨,把一等貨運出涇縣賣出高價,從中賺取差額…… 誠然涇縣作坊不賺錢,可再滿的糧倉有兩只貪得無厭的碩鼠,糧食也保不住??! 如今,貓來了。 豬剛鬣急切地看向陳六老爺,救命! 陳六老爺陰狠地看向那盤銀子。 這銀子,是不是有點像他給出去的另外四百兩? “老三,你這是什么意思?”陳六老爺臉色鐵青,“涇縣作坊不賺錢,你以為是我和朱管事從中搗鬼?什么糾葛?什么欠賬?你現在演這一出,是不是想打你六叔的臉?” 陳敷下意識看向顯金。 顯金慢條斯理地從布背篼里掏出一個方方正正的木頭盤子,中間鏤空,橢圓木珠串成一條線。 顯金上下晃動,隨著“嘩啦啦”聲,算盤眾神歸位。 “瞧您說得……打您什么臉?作坊的管事是朱爺,賬目經手的章也是朱爺敲的,各類采買辦理的約書更是朱爺談的?!?/br> 顯金沒笑,撥弄了幾下算盤,找一找手感。 “錯處是朱爺犯的,您至多是監管不力,不算什么大事?!?/br> 豬剛鬣不可置信地看向顯金。 錢是昨天貪的,鍋是今天背的…… 憑啥??! 豬剛鬣再把目光移向陳六老爺,誰知卻見陳六老爺怔愣片刻后,默默將眼神移開了。 這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