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子醬
翌日。 潭書端著輕快的步子,準時準點出現在單元樓門口。 “汪!” “魚子醬!”潭書張開手蹲下。 一只巨型阿拉斯加聞聲沖過來,兩條前腿往她身上撲騰,熱情地舔她臉。潭書啊的一聲被沖到地上,扭頭躲它的口水,招架不住半點。 見狀,封焰連忙撿起狗繩,指著魚子醬的鼻子把它兇了一頓。 潭書這才拍拍屁股,又拍拍手,沖小狗張開手臂:“有沒有想mama?!” 魚子醬大喘著氣汪汪叫,又有要沖刺的跡象,被封焰扼殺,他扯著繩警告:“不許跑,一步一步走!你媽經得起你這么撞嗎!” 似是聽懂了,小狗張著嘴哈出熱氣,收斂著步子拱進潭書懷里,昂著狗頭興奮地蹭她的臉。 “你是長胖了還是毛長長了,怎么都抱不下你了!”潭書在它身上亂摸亂擼。 狗是潭書和覃桀屹一起養的,覃桀屹車禍失蹤后,潭書便讓狗保姆帶著魚子醬回了老宅,她一個人住在公寓,有大半年沒回去了。 潭書仰頭問他:“你早上去老宅了?” “你都多久沒回去了?張姨都不敢打給你,讓我勸你回去看看,吃頓飯?!?/br> 潭書又低下頭:“魚子醬怎么愿意跟你走的,它還認識你???” “我和方沐每個月都去陪它玩,你去嗎?”封焰譴責這個當媽的不負責。 “......” 魚子醬還在舔她,舔得她白凈的臉上全是口水,潭書眉開眼笑地躲,抱著狗脖子,有意無意地擼著它軟軟的耳朵。 然后,對封焰裝聾作啞。 見她是這個反應,封焰諱莫如深地睨了她一眼,冷嗤道:“潭書,去北禮找祁孑譯也是你的計劃之一?” “這也是你的節奏?” 潭書擦擦臉,起身,瞳孔有些虛焦:“去北禮之后我連著做了兩天夢?!?/br> 魚子醬當即跟著站起來,兩條前腿扒拉潭書要她抱,站起來恨不能比她還壯,潭書拍拍它的腦袋:“你現在太大只了,自己走吧?!?/br> 似是聽懂了,它嗚咽一聲,垂下耳朵回到潭書腿邊。 “夢什么?!?/br> “夢到我十八歲生日,姜明鑒遲到?!碧稌鵂恐防K往他車那走,封焰并肩,聽她繼續說,“夢到,我媽去世那天?!?/br> “總感覺......”潭書嘖了聲,隨即搖搖頭,“像老天在點我?!?/br> 封焰拉開后座,讓潭書和魚子醬坐進去,自己繞到前面。 副駕放著一份早餐,潭書勾著身,自覺地拎過來,魚子醬在一旁嗅來嗅去,被她用胳膊擋開。 喝了口咖啡,拆開貝果,她想起來問:“我們去哪?” 以為會是寵物友好樂園類似的地方,潭書心懷期待,好久沒陪她的小狗了。 卻在聽聞封焰說出那兩個字后,笑容生生僵在嘴角。 后視鏡里,他的瞳孔中蘊藏著審視,“你多久沒去看阿姨了?” - 千陵,珞瑜市最昂貴的墓園。 潭書不由得焦慮起來,像犯錯后即將面對老師和家長審判的學生,緊張不安。 潭書感到緊張和不安,卻沒有害怕。 因為從小到大她犯錯,mama從不會指責她。 她安靜地摸著魚子醬。 答應mama的兩件事,一件也沒做到,潭書沒臉見她。 這一路太死寂。 連狗都察覺到主人身上的低氣壓,不鬧不叫,乖乖趴在腿邊。封焰無數次瞄后視鏡,以此確認潭書還在他車里。 抵達墓園后,封焰從后備箱拎出提前準備好的祭品,讓潭書提著花。 走了好長一段路,來到潭桑云碑前,封焰將祭品一一擺好。潭書垂著眸,機械地放下菊花,點上香燭,聽著封焰說話。 幾分鐘后,封焰離開,留了她們母女倆獨處。 云高風輕,陽光毒辣刺眼,地面冒著干燥的熱氣,把人折騰著來回翻烤。 今天不是清明節,還是工作日,來掃墓的人很少,周圍幾乎只有潭書。 從臨近墓園起,她就一直很沉默,此時頂著烈日暴曬,她拿紙擦了擦額上的汗,張了張嘴,低聲喊了聲mama。 便又安靜下去。 一言不發,緘默地,跪在碑前。 ——慈母潭桑云之墓。 此情此景,潭書大腦很空白。 打了一路的腹稿,原本以為會想念到哭,會很多苦想訴,很多生活中的事情想分享。 真當在面前了,卻一句話也講不出。 不是無話可說。 潭書覺得,就算她什么也不說,mama也會懂她。 會理解她現在做的事吧。 就像年幼無知年僅十歲的她,因為同情覃桀屹父母工作不在身邊,強行把他拉到家里,要爸爸mama認他當干兒子,要家里準備一間專屬他的房間。 潭桑云甚至沒有問原因,只是看到潭書眼里的喜悅,便答應她。 就像青春期的她,目睹姜明鑒出軌后產生厭學心理。 潭桑云不強迫,允許她有自己的小秘密,給她辦了一年休學,出國旅游,散心。 就像叛逆期的她打群架,把一個恃強凌弱的男生腦袋打破一層皮。面對對方家長的不依不饒,潭桑云的首要不是當眾責罵她,而是問她腿疼不疼。 潭書才后知后覺,自己小腿被劃開一條八厘米的刀口。 之后也沒有責罵,給她處理好傷口后,才問她事情經過。 就像,成年后的潭書讓她離婚,讓她重返職場,讓她拿回D.T。 潭桑云說:“mama明白你的意思,但我有我的顧慮,你也理解一下mama?!?/br> mama總能理解她,無條件地。 可到現在潭書也沒能理解,mama的顧慮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