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福。
晉替秋翻了一個身,邱況跟著她也翻了一個身,翻完以后怎么看晉替秋怎么是滿心歡喜,哪怕是晉替秋剛才立威。 看著她淡的眉毛,還是認為親疏有分,看著她單的眼皮,還是認為不可褻瀆,看著她的嘴唇,還是認為她潔身自好。 晉替秋是一位不可揣測的人,今日親密,明日疏離。 邱況并不知道為什么像著了魔一樣認定她了。 捫心自問,難道是因為她對于距離的控制? 難道是因為她不好接近? 不知道,對于答案還是搖著頭,總而言之不是再因為她的錢,錢財的路是她親自斷掉的,離開了晉替秋她跟死了是一樣的,或者就是賤,只是很賤,賤得不能再賤了,只有晉替秋能解她的這個癮。 次日起床,照相日。 「照相」似乎是一個古老的說法了,「照照片」是一個現代的說法,晉替秋在心里改了口,叫邱況起了床,同時自己起了床,她對于照照片一向提不起興趣,但有「全家?!沟拿^,她把林姨和陳英組織在了一塊,在客廳開了小型會議。 「今天去拍全家福?!箷x替秋說。 陳英嘴里叼著牙簽,沒能理解:「那我送你去?!?/br> 晉替秋說:「你不能缺?!?/br> 陳英和林姨,隨著時間流逝已經逐漸老去了,她回憶起剛遇到陳英的時刻,在一次坐車,陳英還是個沒家庭的「小子」,剃著寸頭降下車窗,伸出頭罵隔壁車主:「會不會開車?」 林姨剛來時是「林姨」,而不是林太,家里的女兒上著學校,問她每天的五點能不能去接女兒,那個時候她的女兒上初中——回憶的林姨和現在的林姨重合在一起,林姨局促的,不知道四個姐妹中,為什么單獨選中了她:「出什么事了,晉小姐?」 晉替秋說:「你也不能缺?!?/br> 陳英和林姨一頭霧水,史上沒有「主人」和「仆人」共同拍全家福的先例,晉替秋把他們二人算上了,而后進晉升名的臥室,把晉升名叫起來。 晉升名迷迷糊糊的:「怎么了?」 「起來拍照?!箷x替秋說。 「你是一刻不肯讓你老哥和你待在一塊——」晉升名從床上坐起來,拿著脫下的巨殼穿起來,「你不會早想我走了吧?」 晉替秋留下一句:「樓下集合?!?/br> 晉升名打著哈欠,叁下五除二地穿完衣服,走到樓下后擦了擦眼睛,看到了「烏烏泱泱」一大幫人,本來以為只有叁個人,現在憑空多出了兩個人,不由用手指指了指:「這是誰?」 晉替秋說:「我司機?!?/br> 「那這個是誰?」 「請的阿姨?!?/br> 晉升名大聲道:「你帶這些人干什么哇?」 晉替秋上了車:「不是全家福么?」 晉升名不明白離了兩個傭人,怎么算不了「全家」,照他的眼光看,把背信棄義的晉得利請過來,他們兄妹叁個摟著抱著拍一張才算全家福,但「身居屋檐下,哪能不低頭」?他痛快地低了頭,覺得meimei說得什么都對,算了那倆傭人算全家的話,那就全家吧! 邱況——不也不是他家的嗎? 陳英開著車,用音樂緩解著氣氛的尷尬,晉替秋坐在副駕駛,余下的叁個人坐在后座,林姨轉過頭扯著邱況聊家常,晉升名架著前座椅背,跟晉替秋聊著國家大事,說最近又有戰事了! 到了攝影店,五個人下車,幾個人對著攝影師說想法,你一個想法我一個想法。 陳英說:「花了這筆錢,得花哨起來!」 林姨說:「不能花哨的呀,花哨了,未來看著就不好啦!」 晉升名呵呵一合掌:「都聽我的,選這個游樂園的場景,游樂園象征著什么?——象征著孩童,孩童象征著什么?象征著多子多福,小邱是我妹夫,我又生不了,她不得生兩個給她大舅哥我幾個玩玩嗎?」 邱況沒有發表看法,接著晉升名的話題說:「現在的科技能夠支持生孩子嗎?如果生的話,能不能選定性別?非要生的話,我只想生一個小女孩?!?/br> 晉替秋打斷了二人的想象:「我不生?!?/br> 「那就誰花錢誰選這個景,替秋,你選一個景?!箷x升名把一冊效果圖拍過去,晉替秋和邱況討論了一會,最后選了最傳統的一種。 一行人穿戴上特定的服裝后站在場景前,陳英在拍攝時一直掉著鏈子,不是表情出了問題,就是鞋被晉升名踩了,等到陳英不掉鏈子,晉替秋又掉了鏈子,攝影師說她的臉始終不笑。 「那邊的小姐,笑一下?!?/br> 晉替秋抬了抬蘋果肌。 「笑得不夠明顯,再笑一下?!?/br> 晉替秋對著邱況說:「你講個笑話?!?/br> 邱況在她身邊,對著鏡頭很愛笑,眉毛向上擴散到周圍,還在擺著pose,重擔憑空而降,晉替秋看著她,正在等著笑話,她是一個不懂笑話的人,在命令下只好靠近晉替秋的耳邊,開始對著晉替秋講笑話。 先是說了幾個繞口令,晉替秋沒有笑。 再是說了幾個網絡的熱梗,晉替秋沒有笑。 其余叁個人正在揉著發僵的笑臉。 晉升名說:「你們什么時候能笑出來?」 邱況想了一會,說:「晉先生比您老好幾歲,他死了以后您就可以繼承他的遺產,另一個晉先生很有錢,也是比您老好幾歲,您有很大的概率熬死他們,繼承全額的中金集團?!?/br> 晉替秋笑了。 剩余四人擺好了姿勢,面對著攝像頭,攝影師趁著這一時間,將這一瞬間定格,拍成一張照片:「大家都維持好這個姿勢,繼續再拍幾張——」 一張照片需要歷經無數道工序,才能夠擺在家。 先是美工的修圖,再是打印機印出大型的圖片,印出圖片后需要相框,攝影店的相框不好看,需要定制一個相框放照片,相框的定制又需要半個月,真正把相框放在家里是在一月后。 晉升名早早回去家里,收拾著他認為「卑鄙無恥」的晉得利,用著和面對晉替秋一樣的手段,「啪」地甩了晉得利兩個大嘴巴,因為他不在,掛照片的是身為司機隨時在晉家待命的陳英。 陳英拿著相框比著:「放這行不行?」 邱況說:「向左一下?!?/br> 陳英把相框向左了一下:「這樣呢?」 晉替秋說:「剛好?!?/br> 陳英用鉛筆畫了下相框的四邊,下了梯子拿釘子,用錘子把釘子釘在記號上,釘完以后把相框放上去,下了梯子觀瞻著。 「這皮膚白的,P的都不像我了?!宫F實里的陳英黑,照片里的陳英白到發光,亮了一口不是黃,而是白的一口牙,平時的他抽煙,幾乎沒有這樣的一口牙,他看著看著,憋了一句,「挺好看的,至少有一口白牙?!?/br> 林姨笑著說:「我皺紋少了不少?!?/br> 照片里的林姨臉上的皺紋被消去了大半,被皺紋所累的眉毛和眼睛擴大了一些,慈眉善目變得不那么慈眉善目,有了些「強勢」的影子,她摸著自己的臉,說:「我年輕的時候就那樣,在家里說一不二的?!?/br> 邱況沒有對于照片發出評價,她的年歲不足以理解照片的含義,從小到大是孤兒,從沒有過一個人讓她理解到死亡,如果她能夠活到八十多歲,死亡距離她是那么的遙遠,乃至于她肯側著臉看著晉替秋,不露出一個全臉在全家福上。 「因禍得福?!箷x替秋說。 她在照片上留存了罕見的笑,唇角彎了彎,站在中心位置,被P的也有些失了色。 沒有什么永垂不朽,但希望此刻永久。 此后一切的生離死別,只能算作以后。 晉替秋看著相片,過了一會把視線轉到邱況身上,邱況今天穿著灰色的針織衫,里面是一件白色的打底衣,遠庖廚的手光滑的,傳達情緒的眼睛意識到了她的注視,轉過來也看著她。 「您在看我?!骨駴r陳述一樣地笑著說。 在恒久的注視中,晉替秋回憶起了很多東西,撿邱況回家的第一年,給她定了多少的評分,最開始為了她的未來著想,打了她多少次,后面邱況又是怎么因為這件事跑的,邱況為了留在晉家,又是怎樣的苦苦哀求,又是怎樣的證明…… 女人的心里出現了兩個關鍵詞。 機場——目前心里最大的隔閡。 曲藝——平白無故,因為自己而死。 還記得么?那次機場,邱況走了,哪怕并不在乎,邱況也是走了;還記得么?對于曲藝的差別對待,并沒有做好步入下一段關系的決心,對于她一直舉棋不定,最終導致了她的死亡。 她驟然升起了與邱況一致的想法。 ——賤。 不是賤是什么?面對著叛離的,殺人的對方選擇了原諒,不是賤是什么? 還有什么能夠形容,有什么借口可以找? 替秋,替秋。 應承著父親的期望,有了一個名字。 最終沒能把「邱」替下去。 晉替秋別過視線,淡淡地想:「就這么賤下去吧?!?/br> 就我們兩個人,一起賤下去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