湊合活 第5節
靈氣由天地孕育,滋潤生靈萬物,本該柔和醇厚,但這股靈氣卻異常濃稠詭異,帶著強烈的吞噬之意,讓人非常不適。 這是先天靈氣,天地初成尚未有各族誕生時才有的蠻荒之氣。 董鹿臉色難看:“縫隙內是什么樣到現在都沒研究明白,只知道里面氣流混亂氣象異常,靈氣也大多是上古之氣……走,立刻!” 縫隙內涌出的渾濁靈氣驟然一撲,原本點燃在四周的靈火“唰”地同時熄滅。 縫隙外穩定的靈火被先天靈氣盡數吞噬。 靈火一滅,原本不敢上前的水溺子便再也無所顧忌,污濁靈氣讓修士妖族無法承受,對這些孽靈卻是致命的誘惑,瘋了似的擠擁而上,短時間內竟然堆成了個rou塔,直逼石像頂端。 也有不少水溺子撲向懸浮在半空中的綠毛和董鹿,它們似乎對那把造型古樸的劍很感興趣,爭相接近搶奪。 綠毛差點被掀翻,急忙使出吃奶的勁兒將劍拉起。 岸上也傳來陣陣驚呼,胡旭杰殺得渾身大汗,幾個支撐水墻的仙門弟子已經精疲力盡跌坐在地,全靠隋辨起的殺陣擋著才能繼續維持辟水術,兩側水墻已經出現坍塌趨勢。 董鹿當機立斷:“撤!” “年兒怎么辦?”綠毛在混亂中大叫,“那個誰,嚴律,嚴哥,嚴祖宗!” 嚴律并未理會,他仿佛對周圍一切都沒有感覺,臉上的情緒幾經變換,茫然困惑、懷念惆悵,又似乎有一層希冀潛藏于下,最終這些情緒統統擰成一股難以形容的狂怒。 這怒火來得突然又強烈,一掃初見時的疲懶與不耐,綠毛本能地向后一縮。 沒等他理清這表情是什么意思,嚴律那把長刀已再次凝出,刀身輕鳴,毫不猶豫地捅進了空間罅隙。 蠻橫的妖族靈力和縫隙中涌出的先天濁氣瞬間碰撞,裂口在沖擊下迅速被撕大,已經可以看到里面有什么東西在苦苦掙扎。 “——他瘋了!”綠毛從錯愕中回過神,“他瘋了!媽的,我就說了不能信這幫妖!” 董鹿也沒想到嚴律會做出這舉動,震在當場。 一刀捅進,覆蓋靈力的長刀卡在縫隙之中,和普通妖族相比,嚴律的靈力更加粗獷兇悍不同尋常,十分強勁,一度將裂縫沖開,帶起的氣流幾乎掀翻兩個修士所御的劍。 但不過數秒,嚴律自身的靈力便被縫隙內的濁氣吞噬,這種蠻荒時代便存在的空間內蘊含的東西超乎想象,幾頭水溺子僅僅只是攀上石像靠近幾分,便被卷進氣流撕個粉碎。 同時,岸邊傳來幾聲慘叫,董鹿臉上一涼,抬頭去看,兩側的水墻再也支撐不住,向中間塌來。 水溺子的咆哮和水流坍塌聲中,一聲小孩兒的哭喊聲夾雜其間,刺痛綠毛的耳膜:“你們聽到沒?!有娃娃哭!” 嚴律也聽到了這讓人頭痛欲裂的哭嚎聲,卻并未理會,只看著眼前即使被插了把刀也依舊無法阻止合攏趨勢的縫隙。 長刀無法抽出,他索性松開刀柄,將紋滿云紋的右臂直接塞進了空間裂口。 即使已經以靈力減緩沖擊,但整條手臂還是極快被氣流攪得血流如注。他像感覺不到疼痛,反倒撐著裂口,螳臂當車般阻止其合攏。 血飛濺在石像上被水溺子舔食,綠毛被這混亂癲狂的場面沖擊得不輕,注意力一分散,御劍的速度就跟著慢了下來。 水墻正在這瞬間崩塌,一直掙扎在水墻內的兩側水溺子隨河水一瀉而下,直接淹沒了劍上的兩人,撲向河中心的石像。 空間罅隙迅速合攏,渾濁的蠻荒靈氣消散無形,嚴律一條胳膊幾乎折斷,被水流沖下石像,栽進水溺子堆里。 混亂氣流中,一團虛弱光影自縫隙中鉆出,似魂似靈,直沖夜空,奔向河岸后轉瞬消失。 水墻傾覆,重新將那尊詭異的石雕掩埋。江水翻滾攪動,下到江底的三人如同進了抽水馬桶,轉臉就沒了蹤影。 岸上的人徹底傻眼,看著翻涌的江水和里邊兒起起伏伏的水溺子,一時間不知道是該跳里邊撈人還是現在趕緊去找外援。 胡旭杰眼瞧著嚴律被水埋了,回過神來大叫一聲就要跳江里,隋辨也嚇得不行,緊隨其后要跳。 兩人被理智尚存的佘龍一邊一個拽著了衣服,佘龍體力靈力雙雙透支,滿頭虛汗還要拽著他倆:“等等,那可是嚴哥,你倆現在下去不等于是葫蘆娃救爺爺嗎?” “我知道嚴哥厲害,可鹿姐和點子也在呢!”隋辨眼鏡都歪了,還保持著原地狗刨的姿勢揮動手臂,“點子還第一回 出活兒呢,他要死了,今天就是他跟年兒倆人一起的祭日了,可咋整???” 這話里竟然還帶著點兒地獄幽默,只是在這種情況下,實在沒人笑得出來。 江中的水溺子似乎被這突變激起了興致,瘋了一樣往岸上跑,岸上幾人苦苦支撐,仙門今天來的本就都是小輩兒新人,沒想到會遇到這種突發情況,全都慌了手腳。 慌亂間就見江中一處臨近岸邊的地方忽然響起極大的動靜聲,水面上涌起大量水泡,幾道刀光自水面下劈出,刀光直沖天際,將水面破開。 幾頭水溺子被破碎的尸塊隨即浮起,不等眾人細看,嚴律便緊隨其后從水中鉆出,兩手一邊拖著一個,將董鹿和綠毛也給拽了上來。 胡旭杰等人大喜,趕緊上前拉扯接應,并清理還在向上逼近的沿途的水溺子。 嚴律先將左手的董鹿甩上岸,右手的動作顯得略緩慢些,拎著綠毛的后脖領,將人拖出去換人接手。 跟他接應的胡旭杰一搭手,目光掃過嚴律的右臂,倒吸一口涼氣:“哥,你這——” 嚴律的右臂已不成樣子,手臂像是在絞rou機里滾了一圈,皮開rou綻,血水混著江水順著向下滴,綠毛的衣領都被染紅了一塊兒,手臂上云紋紋身幾乎已經看不出本來的樣子。 這種程度的傷勢誰看了都腿肚子發軟,嚴律卻好似感覺不到:“這小子出了點問題?!?/br> 胡旭杰接手拉住綠毛,聽嚴律說了才發現剛才還活蹦亂跳的人這會兒卻打了蔫兒,渾身癱軟不說,兩眼還有些發直,倒是還不忘自己的劍,即使是被水淹了一回也還死死抓在手里。 不等胡旭杰問是怎么回事,就見水里飛速鉆出頭個頭略小的水溺子,不管不顧地往綠毛手里的劍上撲,被嚴律化出的長刀一刀削掉了半拉身體。 仙門里的人趕緊拽著綠毛向后使勁兒一拽,將他和董鹿一起拽進隋辨布下的小陣里,這才算是松了口氣。 而綠毛卻對眼前一切無知無覺,連水溺子要拽掉他的手都沒反應。 旁邊仙門的醫修驚道:“這像是被迷了心竅吧?” “他這劍是個麻煩,”嚴律隨口解釋,“不認主的劍只會給持劍的人招災,現在正勾著邪祟來啃這小子呢。剛才要不是我拉的及時,他早就跟那些溺死在水里的人一樣,被水溺子拖死了?!?/br> 言罷自己也爬上岸,抬手兜頭就給了綠毛腦袋上一巴掌。 綠毛一個激靈,靈臺瞬間清明,眼神也有了光彩,先是“哇”地開始向外吐水,隨后看看自己手里的劍,又看看嚴律,臉色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他倒是不笨,多少猜到了點兒是劍在給自己招麻煩。 那邊董鹿比綠毛的狀態好上不少,被拖上岸后雖然臉色發白,但很快就冷靜下來,將灌進肚里的水嘔了出來后擦了把臉上的水珠的功夫,已經做出了決定:“快,能動的都走,把車給開過來,后備箱里的東西正好用得上!” 她帶來的人本就不多,這會兒早已力竭,實在不適合在再這里死耗著。 董鹿一下令,除了隋辨和這會兒尚且不能站立的綠毛外,其余幾個仙門弟子立刻遠離求鯉江,互相攙扶著朝公路方向跑去。 “你也跟著走,把這小子帶著一起?!眹缆勺约簬У臒熞呀浫勘唤驖?,這會兒從佘龍兜里又摸出了一盒,正夾著一根朝嘴里塞,邊說邊用腳踢了踢還癱軟在地的綠毛,“麻桿把傻子扛走,好歹也得帶回仙門,后事兒也好料理。我先留這兒撐著?!?/br> 隋辨知道“麻桿”是在喊自己,擦擦眼淚“哦”了聲,吭哧吭哧地將薛小年的尸體拖起來,撈起一條手臂架在自己肩膀上。 他看著挺瘦,沒想到力氣卻不小,拖著薛小年小聲叨叨:“對,嚴哥說得對,我得給你帶回去,到時候還能把你跟薛叔唐姨埋一起……” 董鹿略有猶豫:“我們都走了,你怎么辦?” 嚴律道:“你們都留下也沒多大用,這江里的東西是殺不完的,我也只是暫時壓制,你得趕緊想辦法把這事兒解決了?!?/br> “行,”董鹿果斷起身,“大陣的修補我來辦,祖宗,這邊就先辛苦你了!” 說完,拽著還余驚未消的綠毛衣領,在其他幾人震驚的目光中朝著他腦袋一頓亂拳,成功把還有些渾噩的綠毛暴力喚醒,拖著他也去追趕剛才已經跑去開車的同門。 那邊隋辨也沒走出去幾步,因為扛著的薛小年已經沒了氣兒,身體死沉死沉,他走得就格外困難。 董鹿拽著綠毛追上前去,正要幫著隋辨扛一下,卻見隋辨忽然不動了。 “愣著干什么!”董鹿喊道,“快走!” 隋辨卻依舊如石化般站著不動,側著臉似乎在觀察自己肩膀上的薛小年,董鹿走近這才看清,隋辨面色不知為何瞬間血色全無,額頭冒出一層冷汗,兩眼盯著薛小年的臉,眼神有些發直。 等董鹿又喊了一次,隋辨才從牙縫里擠出一聲及其輕微的話:“我感覺,他好像在呼吸?!?/br> 董鹿感到一陣陰寒爬遍全身,立刻也看向隋辨肩頭那具早已確定斷了氣兒的尸體。 薛小年的臉色毫無生氣,雙眼緊閉,胸口也沒什么起伏,死的不能再死。即使剛才找到他的殘魂,在這江水中浸泡過后柔弱的魂體也未必能將他這身體撐起。 一個不好的想法閃過董鹿的腦海。 江水中不斷爬上來肥膩的水溺子,嚴律隨手斬殺兩頭,轉身見董鹿等人仍未離開,也發覺不對,對胡旭杰使了個眼色讓他先來抗一下,自己則大步向董鹿那邊,皺眉問道:“怎么——” 話音未落,只見隋辨肩膀上的死人渾身一顫,隨即發出劇烈的咳嗽聲。 他活了。 第5章 深夜的郊外,在滿地水溺子尚未消散的軀體殘骸中,已經斷了氣兒許久的尸體忽然重新喘氣了。 幾乎在場所有人的頭皮都在薛小年的咳嗽聲中開始發麻,隋辨兩腿一軟,坐倒在地,眼鏡歪在鼻梁上,一腦袋毛像是豎了起來。 薛小年原本是靠著他支撐才能勉強站著,他一倒下,薛小年也跟著摔在地上,一手撐著地面一手按著胸口,仍在不斷咳嗽。 直到一口顏色偏黑的血水咳出來,他才算終于能暢通呼吸,慢慢抬起頭來環顧四周。 那張原本死氣沉沉的面孔隨著一口黑血吐出似乎也逐漸有了些血色,嘴唇與薛小年往日的習慣一樣微微抿起,掃視四周時的神態似乎也和往日沒有太大差別,只有一雙眼,比平日里清醒澄澈許多。 隋辨有些激動又有些遲疑地開口:“年兒?” 薛小年的目光閃電般落在他的臉上,動作過于迅速,毫無曾經的遲緩,瞬間讓隋辨不吱聲了。 “我怎么瞧著他眼神不對勁兒呢?”胡旭杰在幾步之外和上岸的水溺子糾纏,他雙臂肌rou暴起,纏繞著靈力,薅水溺子的腦袋輕而易舉,還有空轉臉回來觀察,“不會是讓寄生了吧?” 孽靈,生于萬物生靈的感情執念,不死不滅,永遠都渴望靈氣和血rou,又因大多孽靈誕生于人或妖,因此對這兩族的身體十分喜愛,嘗嘗侵擾神魂不穩者,或寄生進剛死不久的尸體,人與妖的軀殼更便于吸納靈氣,寄生進去的孽靈多是沖著這個目的來的。 古時常有怪談,說哪家的誰誰,都要下葬了卻又忽然蘇醒詐尸,活了之后行為癲狂,大多就是被寄生了,孽靈正擱身體里美呢。 薛小年雖然是個傻子,卻有個天生適合修行的好軀殼,自身魂魄尚在時還能一定程度上抵抗邪祟侵擾,現在魂魄離體,身體就成了個誰都能進的空屋好房,極其容易被寄生。 幾人都知道這點,董鹿的臉色立馬凝重起來,丟開綠毛,悄悄從兜里摸出張符紙來。 掏符紙的動作十分隱秘,薛小年卻依舊察覺到了,目光從隋辨臉上挪開,又落在董鹿身上,看到符紙也并不懼怕,繼續打量周圍的人。 直到嚴律走上前來,兩人打了個對眼,薛小年不動了,直勾勾地盯著嚴律瞧。 綠毛這會兒也算是腦袋清醒了,被薛小年的目光搞得有些發毛,低聲道:“他是不是又發病了?在這地方瘋勁兒上來,咱們誰按得???” 嚴律沒回答,眉頭皺起,也看著薛小年。 這人出生就是個傻子,但卻相當狠,跟隋辨倆人一起挨欺負的時候,隋辨就知道扯著個嗓子哭,他卻是會把人往死里打,平時是個傻子,惹急了就是個瘋子。 瘋勁兒上來的時候,薛小年的眼神里都是渾濁的兇狠,這會兒看起來也有些戾氣,但眼卻清亮,倒像是比平時都清醒。 嚴律對上那目光的瞬間,腦中浮現的卻是另一張隱沒進冰雪里的臉。 這是千年以來,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想起當年那張臉。 嚴律的呼吸略慢了下去,右手臂撕裂的疼痛震蕩全身,但他卻一動不動地盯著薛小年。 他在這人的皮囊下看到另一人,哪怕只是感到熟悉,他也難以移開目光。 “還真活了,”嚴律將煙咬在嘴上,半瞇著走到薛小年身邊蹲下身,用仍舊血呼啦擦的右手掰住薛小年的臉,左右轉了轉,“體溫都有了,不太像是寄生?!闭f著看了眼董鹿,“你確認確認?” 薛小年被捏著下頜轉動腦袋,倒是沒發瘋,只依舊用古怪的眼神盯著嚴律的臉,并不在意嚴律手上的血污抹在他的臉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