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姑娘懷孕(6)
第二天,7點剛過秋曼莎就來了。她和往常一樣,手里提著剛打來的暖水瓶,優雅而有分寸地先敲敲門,優雅而有分寸問候早安,優雅而有分寸地打掃室內衛生,并泡上一杯茶。 “周芳的事,我問了問王姐,她說醫院講已經懷孕5個月了,不能引產了,只能是生下來?!鼻锫稚厦钪?,嘴里也不閑著。 陶硯瓦諾諾應著,沒表示任何意見。他雖然兼著服務中心法人代表,但服務員上面有班長,班長上面有服務處,服務處上面有分管副主任,他不能聽到一個小服務員說了什么,就找這個找那個。 當然,他心里其實也在想:周芳肚子里的孩子會是誰的?是領導的?那將是天大的丑聞!是司處級的?是哪個處以下人員的?車隊的?陶硯瓦基本把整個機關的男性篩了一遍。但想不出任何明確答案和哪怕一絲線索。 他不急。因為這事說到底,和他本人沒有太大關系。 秋曼莎見陶硯瓦不愿意答腔,也不再多說,干完活兒,拎起空暖水瓶離去。 服務員有輪換制度。一個季度輪一次。本季由秋曼莎負責陶硯瓦的辦公室。 秋曼莎是目前資歷最高的服務員,算算已經五年多了。當年的一把手心細,什么事情都管,機關進公務員是大事,每年面試他不便出面,人事部門便全程錄像,放給他看,由他拍板選用他滿意的。服務中心進人他也管,包括車隊、打印室、門衛、廚師和服務員。他都要一一過目,他看不上眼的,決不能進來。特別為自己服務的服務員,必須由他親定。他一旦選好哪一個,除非他自己不用了,否則誰也不能替換。 秋曼莎是某市職專航空服務專業的學生。號稱學的是“空姐”專業,入學時要求形象、個頭兒。實際這都是教育產業化,教育為掙錢的產物。到處學空姐,哪里需要這么多空姐?真正當了空姐的,還有不少是花錢托人才去的。大部分“航空服務專業”畢業的學生,其實是做什么的都有。 秋曼莎那批來了6個人,為了這6個學生,按照一把手要求,陶硯瓦親自到河南那個地級市跑了一趟,省里對口單位的一把手老梁陪他一起去學校,從兩個班六七十人中,選了她們6個女孩子。 記得秋曼莎是由老梁選中的。那時她還沒發育好,小柴雞兒似的,并沒有引起陶硯瓦注意。但老梁那天只說了一句話,就是說第五組打頭數第三個不錯,指的就是秋曼莎。 從此陶硯瓦跟老梁再沒聯系,秋曼莎自己更不知道老梁為什么看中了她。但一個陌生人的隨便一句話竟然就決定了她的青春歲月怎么過。 這6個孩子來時,由該市教育局長、學校校長陪同。一把手還請他們吃了飯,就在尚濟民請岳順祥這個房間。 這種事對尚濟民來講是不可思議的。他也是一把手,但不能想象尚濟民會在此請一個素不相識的某地級市的教育局長,更別說什么職專校長。但當時的一把手就請了,而且吃的喝的說的都很盡興,沒有人感覺有什么不妥。 機關的氛圍都是由一把手營造的,他的個性、好惡如何,他在某一時期的關注點在哪里,影響整個機關的情緒和狀態。而尚濟民這個一把手,與前任的風格迥異,他對這些事情完全沒有興趣,誰來誰走,包括誰在他辦公室服務,他一概不管不問。 當初來的6個人,陸續走了5個,都是有了新的人生規劃,自己辭職走的。秋曼莎沒有走,似乎也沒有什么想法。她沒有什么野心,連個班長也不想當,就做普通服務員。工作也一般般,但也不出什么紕漏。 由于她畢竟是由陶硯瓦親自選來的,陶硯瓦或多或少對她有所關照。在秋曼莎心里,也感覺陶硯瓦是把她帶來的,所以就有所依靠。比如有一天她給陶硯瓦打電話,剛開口說話就哭起來了,說她jiejie開了個時裝店,被北京的批發商騙了,000元押金不給退。錢是她交的,她就急哭了。陶硯瓦馬上給那家公司打電話,那家公司答應不退錢,但可以去挑選同等價值的貨來抵。也算是沒有吃太大虧吧。 大概也是搞得太久了,最近秋曼莎找陶硯瓦讓幫著找工作,在北京、鄭州都行。有對象了嗎?沒有。急著想嫁人了?不是。陶硯瓦看著她,想想她剛來時的模樣,真是出落得越發象個大姑娘了。她不再耍小性子哭鼻子了,不再為些破事兒和周圍人員鬧別扭了,啊,好象也不再因為每個月的那個疼得打滾了。 說起來當年陶硯瓦真見過一次,那天晚上他正好在值班室值班,一個服務員慌里慌張跑來,說秋曼莎肚子疼,你快看看吧。過去一看,陶硯瓦也傻了眼:秋曼莎在宿舍床上窩著,頭埋進兩條腿間,分不清是哭聲還算叫聲,總之是就要死的樣子。陶硯瓦趕緊說叫個車送醫院吧,就和另一個服務員去抬,秋曼莎卻死活掙蹦著不去。過了一陣子,聲音慢慢小了,似乎在好轉,但是她不肯抬頭,只是說,主任你走吧,我沒事兒了。另一個服務員就使眼色說,沒事兒了,她每個月都疼成這樣子。陶硯瓦就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為秋曼莎換工作的事,陶硯瓦也真上了心。找了幾個認識的老板隆重推薦,介紹說她長期為部長服務,多次給總理副總理倒茶上水等等,盡量吹乎。但都未能如愿。一是秋的學歷太低,二是秋的期望值太高,第三,老板聽說是為一個小服務員找工作,都感覺是與陶硯瓦有某種特殊關系的女孩子,雖然沒有直接說,但從他們的各種反應可清楚感覺到。等真知道沒那回事,人家實際上也就不再真管了。有一次陶硯瓦把秋曼莎叫上,與一個老板見面吃飯,之后那個老板還打電話叫她去陪酒。陶硯瓦知道后,嚴肅告訴她以后不可以再去了。 不去了,工作的事也沒任何著落。期間收到過秋的一條短信:主任,謝謝您對我的關心和幫助。我知道我的學歷不夠,是當初沒好好念書,現在明白也晚了。我爸爸mama也都感謝您!實在不行,我就回家去吧。這條短信讓陶硯瓦很傷感了一陣子。 周芳是河北固安人,緊鄰北京的大興。在機關做服務員已經三年多了。主要給尚濟民服務。雖然尚不要求他的服務員固定,但一把手的服務員會有機會接觸一些重要機密。前些年曾有敵特收買某大機關服務員,偷取機密文件的事情發生,所以各機關對主要領導身邊的服務員盡量固定并格外重視。 周芳的情況和秋曼莎不同,她畢業于普通中學,是前任一把手的司機介紹來的。凡是跟一把手沾邊的人,都是與眾不同的。比如秘書,也許只是個小科員,但他們叫司長都是直呼其名,沒有叫張司劉司掛上職務尊稱的。有個段子說秘書把職務搞亂了,就是指這種情況。報載河北省委書記的秘書,曾給副省長一個耳光,那應該也不算太奇怪。 一把手的司機也不可小覷,往往由一把手本人或其老伴兒選定。只要給一把手開車了,他就不再是普通的司機了。他可能會向單位提各種要求,你得盡量安排落實,因為你也不敢問是他的要求還是領導的要求。比如他說要裝警燈,而且是他自己已經定了,只是來取支票去結賬。你也就別問了,簽字吧。問也沒用,一把手會說:啊對對對,好好好。問了反而十分尷尬。再比如他要修車,就有可能自己找地方去修,自己取支票結賬。因為按照規定,只有正部長級的車才是真正的專車,牌子是頂配的奧迪,排量高,對修理的要求也高,他有充分理由說明怎么怎么不同,需要怎么怎么特殊修理,你不同意也擋不住他這么辦,末了你干生一肚子氣,還可能影響領導對你的看法,怎么辦?還用問嗎? 前任一把手早走了,他的司機也不來機關了。但前任在任期間弄來的人還都在,新來的一把手也都不會去動他們,也許會慢慢從中遴選一二極品,給以某種信任。新來的一把手會慢慢往機關進人,精心培植自己的骨干隊伍。周芳只不過一個小服務員,她的位子也沒人去爭。如果不懷孕,沒有幾個人會注意到她。尚濟民整天忙,也從不會去理會她的肚子。 大概10點來鐘,服務處長趙連通進來報告周芳的事情。說前天安排服務員體檢--這也是抗“非典”時立下的規矩--查出來了,醫院專門找負責人說明了情況。一問,說體檢前周芳曾找另一個服務員,請人家代她查幾個科目,那個服務員不肯。說明她本人是清楚這件事的。經了解,周芳在北京有個男朋友,曾在下班后來找她,有人曾在多功能廳碰見過她和一個小伙子在一起,說他們也不開燈,別人去找東西,無意中用手電發現她們,嚇了一跳。當時沒當回事,現在想那應該就是肚子里孩子的父親了。 陶硯瓦說,不管小伙子是誰,只要不是咱們機關的人就好。這樣吧,既然她本人知道,又不肯明說,那我們也沒必要捅破,你捅破了更不好收拾。因為她自由戀愛我們管不著,因她懷孕我們辭退她還不是正當理由。所以你們找她談話,說查出來她身體不好,建議她回家休息,先不用上班了。明天派輛車直接送她回固安家里,一定要把人交給她父母,只要交了,我們什么責任也就沒有了。另外沒必要給大領導報,因為本來跟他也沒什么關系,處理完后他問起來就告訴他,不問就算了。趙連印連聲說好,就照陶主任意見辦。 趙連通一走,陶硯瓦心想,如果是原來的一把手,此事你不在第一時間向他報告,他會相當不愉快。 后來聽趙連通說,和周芳的談話很順利,她說不用機關派車送她,她叫她男朋友來接她回家。第二天果然有個小伙子帶車來接她,趙連通對小伙子說,周芳身體不好,你要好好照顧她。小伙子說,放心吧領導,我會照顧好周芳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