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功 第1038節
一口便把月氏人用的盛器,里面的酒,盡數吞下咽喉,木桌對面的羌瘣看得一愣一愣,但隨即也與白衍一同,飲盡美酒。 “不怪宗親之人如此,在秦國,衍兄之功,于秦,莫有人能敵,于天下,乃威懾八方!若是王上分封,衍兄……令人羨慕??!那,衍兄又是何意?” 羌瘣一個羌族人,都少有像白衍這般飲酒的,咽喉與胸腔內的火辣,以及上需要緩一緩的酒水在腹中,這一切都讓羌瘣的神情,有些不自然。 但好在是壯年,何況還是一個常年領兵的將軍,羌瘣自然不會在白衍面前膽怯,落了顏面。 故而方才喝完后,羌瘣便再次倒上美酒。 “不瞞羌瘣兄!” 白衍看著再次倒好的酒,拿起來后,笑了笑,隨后神情流露憧憬之色,看向羌瘣。 “白衍心中,向往之天下,非是分封制天下,而是王之天下!周氏八百年封分,天下八百年戰亂不休,當是天下一統,為中原百姓謀太平!” 白衍拿著酒,即將入口之時,看向羌瘣。 “無論天下百姓能安定多久,十年、百年,至少不需要每一代人,都要經歷戰亂,經歷生死別離,經歷繁重卒役!” 話落,酒入喉,再次一口口吞下月氏烈酒的白衍,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干脆利落,沒有絲毫猶豫。 羌瘣一臉失神,顯然白衍的話,不僅僅讓羌瘣意外,更讓羌瘣內心受到沖擊。 此時的羌瘣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本在月氏看到白衍,就已經足夠意外,然而眼下得知在秦國,功勞不在老將王翦,重臣尉繚、姚賈、李斯等人之下的白衍,最受王上厚信之人,居然在內心深處不想分封,不想封王,后人世襲。 “渭陽君可曾知道?” 羌瘣再次忍著烈酒,一口飲盡之后,看向白衍,查了查嘴巴,繼續倒酒。 “……那王上呢?” 若是看到白衍搖頭的瞬間,羌瘣心中咯噔一下,倒酒的手也有瞬間發愣,那么當提及嬴政后,看到白衍點點頭。 這第一瞬間,羌瘣臉色都忍不住浮現一抹惶恐不安。 白衍的這些念頭,所有贏氏宗親,包括渭陽君嬴傒、重泉君贏侃等人,全都不知道,而嬴政,卻一清二楚。 這似乎與此前羌瘣得到的消息,以及心中對白衍的預判,完全不一樣,不…… 不僅僅是自己,是所有人!是包括隴西李氏、所有贏氏宗親,甚至包括白氏,以及所有朝中大臣在內的所有人,都看錯了白衍! 白衍壓根就沒打算分封! 怪不得! “可衍兄如此之功,若不分封,豈非枉費拼死殺出來的功績名望?放棄這得之不易的機會,恐難有第二次,衍兄的族人……” 羌瘣看著略微撒出少許的酒,已經顧不得,連忙詢問白衍一句。 “白衍曾于王上有言,衍生于微末,知民間疾苦!這天下……” 白衍微微抬頭,一臉惆悵。 “有一個王,有那么兩三個權勢公子,就足夠了!太多,壓得百姓喘不過氣,欺得百姓沒有田耕!羌瘣兄可有想過,若是天下安定百年,那該是何等美景!日出而落,日落而息,邊疆御外敵,城邑享繁華!妻母老弱,皆在身旁?!?/br> 白衍拿起酒,再次敬羌瘣:“羌瘣兄能否與衍痛飲一番!敬那八百年都從未出現的盛世!” 羌瘣點點頭,拿起酒,再次與白衍對飲。 飲酒間,除了胸腹火辣,羌瘣余光也掃視白衍一眼,此刻羌瘣心中已經低落低谷。 若是央金的書信,讓羌瘣決意背叛白衍,做好日后決裂的準備,那么眼下白衍的這番話,心中的念頭,那么羌瘣已經不敢再讓白衍活著回去。 “月氏恐不久就會出兵,羌瘣兄眼下不如隨白衍,帶白衍親信,一同去營地,暫且安頓事宜,之后白衍再回來與羌瘣兄痛飲如何?” 白衍抬起袖口,輕輕擦拭嘴角后,看向羌瘣。 “此事何須衍兄出面,既然衍兄在此,定是不能走漏半點風聲,否則恐有麻煩,有吾將印與口信,足以調令游騎!” 羌瘣對著白衍說道,示意白衍還是小心一些的好,畢竟這里是月氏,但凡走漏一點風聲,都會給白衍招來殺身之禍。 白衍之所以安排親信前往游騎,定是也想到這點,故而在羌瘣眼里,游騎那里,其實白衍也不需要出面。 “也好!” 白衍點點頭,隨后便把荀蓋名字,以及住所,全部都告訴羌瘣。 羌瘣示意白衍無需擔心,隨后起身,繞過木桌與白衍,朝著帳篷外走去。 燭燈下。 草原的燭燈不似中原,渾濁黑水在器具內,短而粗的繩索,其中一頭在黑水之中,另一頭則在熊熊燃燒,略微有些味道的空氣,因為幾盞燭燈,而充斥著整個帳篷。 木桌旁,白衍拿著酒水,一碗又一碗的痛飲著。 待羌瘣囑咐親信后,回到木桌對面,看到白衍默不作聲的神情,莫名覺得有些奇怪。 “衍兄可是在擔心北疆的將士?” 以羌瘣的了解,大概是想到白衍應當是擔憂雁、代之地的將士,畢竟駐扎在那里的百姓,之前都是白衍在治理,駐扎的將士,絕大部分都是跟過白衍在戰場拼殺。 “喝!” 白衍聽到羌瘣的話,沒有回答,而是親自為羌瘣倒上酒,隨后自己也拿起酒敬羌瘣。 羌瘣見狀,自然是來者不拒,不過隨著一碗又一碗下肚,羌瘣酒量再好,但也經不起這般牛飲,連連打嗝之際,面色發紅不說,呼吸也開始急促起來。 期間,羌瘣聽到白衍談及當初在咸陽之時,與李信,他們三人一同飲酒,那時候的三人,是何等的意氣風發! “可不是,那時候衍兄的酒量,可不是這般!” 羌瘣紅著臉,笑著看向白衍,這時候余光也注意到,帳篷外的動靜,似乎是一些人影。 看到這一幕后,羌瘣望向面前的白衍,嘆息一聲,若非白衍太厲害,不僅僅會阻攔自己,日后更是會成為大敵,在心中,羌瘣是真的不愿意殺白衍。 “羌瘣兄!實不相瞞,白衍酒量一直都是如此,當年亦然!” 白衍看向羌瘣,神情復雜。 而白衍的話進入羌瘣耳中,本就嘆息的羌瘣,自然是瞬間抬頭,皺眉起來,臉頰上的目光,又是疑惑,又是不解。 似乎不知道白衍這句話是何意! 白衍的酒量一直都很好? 這時候。 在羌瘣的目光中,白衍再次倒上一次酒后,拿起來。 “當年未曾與羌瘣兄痛飲,今日,便權當彌補!” 白衍當著羌瘣的面,把酒喝完之后,便撐著木桌起身,帶上布蓬斗笠,轉身朝著帳篷外走去。 這一幕讓羌瘣有些不明所以,但好在想到央金的書信,眼下白衍再想離開,已經沒有機會,故而看著白衍轉身離去的身影,羌瘣絲毫沒有擔心,反而是拿起木桌上的酒水。 這一次。 羌瘣沒有再一口喝完,而是飲下少許后,便放下酒水。 “衍兄!今日……” 羌瘣抬頭,印象中白衍被阻攔,隨后一臉不解的被逼退場景,并沒有按照預期之中的出現,反而映入眼簾的是,空蕩蕩的帳篷。 “嗯?” 幾乎一瞬間,羌瘣神情便徹底大變,一臉疑惑起來,想要起身,卻又因為酒意上頭,有些發軟,故而連忙雙手撐起木桌,艱難的起身。 “白衍呢?” 羌瘣一臉懵。 不可能才是,方才他明明看到,外邊有人影,既然有人,那為何不攔住白衍。 正當羌瘣上前幾步的時候,突然,帳篷掀開,一個個持彎刀的月氏女子,便出現在羌瘣面前。 “這是怎么回事?你們要作何?吾乃羌族羌瘣!月氏王之客!” 羌瘣一愣,滿是警惕的后退,隨手就拔出腰劍,不敢相信眼前這一幕,也不明白這些月氏女子,是不是認錯人,自己明明不是白衍,她們應該攔住的是白衍才對。 然而隨著說完之后,羌瘣看著一個個月氏女子,眼神滿是殺意的模樣,逐漸上前,要對著自己形成合圍。 羌瘣終于意識到不對勁。 “來人!來人?。?!” 羌瘣連忙大喊,然而令人疑惑的是,帳篷外,沒有絲毫回應。 一個粗壯的女子吼聲,剎那間,所有月氏女人,紛紛朝著羌瘣沖殺而去,羌瘣情急之下,奮力揮劍,巨大的力道讓月氏女子根本不敢抵擋,見狀羌瘣連忙翻身朝著后面揮舞而去,逼退身后的月氏女子。 然而喝不少酒,羌瘣的反應本就不在巔峰,察覺不對勁的時候,轉過身,已經看到一個月氏女子,目光泛冷的上前,彎刀已經捅入腹部。 “?。。?!” 羌瘣刺痛,面目猙獰,困獸惡斗的情況下,巨大的手掌抓著女子的臉,一劍捅入女子腹部,隨后又拼盡全力,如同惡虎一般,左揮右砍。 待又有兩名月氏女子被砍傷,其中第一名月氏女子倒地流血抽搐的情況下,其他月氏女子終于不再進攻,而是圍著羌瘣,眼神冰冷的看著羌瘣亂舞,而只要羌瘣動作有絲毫遲疑,月氏女子又會立刻上前。 人有力竭之時,何況還是飲下眾多烈酒,受了傷的羌瘣,伴隨著體力跟不上,在月氏女子一次次試探中,終于在揮劍之下,背后不斷被月氏女子用彎刀捅刺,待羌瘣刺痛反劈之時,月氏女子已經后退躲開,劈空的羌瘣又感覺到背后腰間,傳來一股冰冷劇痛的感覺。 反劈,受傷…… 不斷重復間,帳篷內,羌瘣渾身血淋淋的跪在地上,撐著秦劍,不可置信的臉頰上,依舊有些恍惚。 或許直到這一刻,羌瘣都不理解,為何與月氏有深仇雪恨的白衍能離開,而讓他,卻被這些女子圍困在這里,顯然是來殺他的。 “白衍……” 少許血滴的臉頰上,羌瘣頭發凌亂,嘶啞的嗓音,發出最后的喊聲。 隨著月氏女子的蜂擁而上,很快被鮮血灑滿的地面上,一具尸體便倒在地上,而血淋淋的尸首清楚的看到,已經沒有了頭顱。 …… “有沒有人說過,你很可怕!” 夜色下,在昏暗的王峰上,感受著源源不斷的吹風,央金聽到身后親信的回報后,待親信離開,望向前往上空的繁星,輕聲開口。 “認識白衍的人,從未害怕過白衍!” 白衍也在看著獨屬于草原的星空,美不勝收,可繁星之下發生的事情,卻是那般血腥,并且白衍同樣明白,就在那片星空下的北疆五郡,血腥的慘景,是這里的千百倍。 “正如當年的你,可曾害怕過白衍?” 白衍自顧自的訴說著,似乎這句話背后,還有其他的深意。 央金自然聽得出來,這幾年的經歷,從一個女子,再到奪回月氏,哪怕有羌族與秦國的幫忙,但央金經歷的困難,也是遠遠超出常人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