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功 第773節
第五百四十八章:相見后的釋懷,囑咐。 黃昏之下。 淄水河的河畔旁,兩張席坐,一張木桌,放在一處簡陋的涼亭下。 說是涼亭,實際不過是數塊干了的樹皮蓋在上面,四周只有幾根腐爛得不像樣的樹樁支撐著,一看便是常趕路而又無馬車的普通百姓,在很早很早之前,一起弄出來的避陽歇腳地兒。 白衍站在簡陋的涼亭外,四周全都是手持秦劍的將士,牤也望著四周,警惕著遠處任何一絲變化,畢竟就在不遠處,過了那淄水河,就徹底是齊國的疆域。 將軍來此,說實話,還是冒險了一些。 不過牤也明白將軍的話有理,為將為卒,在亂世哪里不危險,為人臣,在朝堂上何時不被算計,來這見熟人,要遠比戰場和朝堂,要安全得多。 “將軍,人來了!” 黃昏愈下,牤終于見到,遠處騎馬而來的那二十多齊騎。 見到人不多,牤也松口氣,才二十多人,縱使再精銳,牤也有把握讓將軍不會有絲毫危險,這份自信不僅僅源于自己,還有周遭其他鐵騎將士。 聽著牤的話,白衍的目光從淄水河上,轉而看向遠處,當看著那些人影靠近,見到為首那熟悉的人時,白衍腦海里,不禁回想起,上一次見面,還是一同去殺郭開。 “不必擔憂!” 白衍看著牤下意識的攔在面前,輕聲說道。 待牤點頭,讓開兩步,身穿秦國官服,配著湛盧的白衍,便緩緩上前。 “衍,見過田將軍!” 白衍看著騎著戰馬,單獨帶著三騎靠近的田濉,抬起手,緩緩打禮,白衍按照禮儀,微微低頭,絲毫不擔心田濉會傷害他。 “……” 田濉騎在馬背上,看著打禮的白衍,表情滿是復雜。 二人再次相見,不僅僅是白衍忍不住回憶當初,田濉思緒亦難平復,當初得知徐子霄被抓,不解田濉無時無刻不在想辦法,更是求到父親那里。 這一切,都是為了救徐子霄。 而眼下,當再次見到徐子霄時,徐子霄,卻已然是白衍,秦將白衍。 這讓田濉如何能夠平靜下來。 不過想到什么,田濉并沒有太多怒意,緩過思緒后,翻身下馬,讓其他三個親信不必跟隨,緩緩來到白衍面前。 “田濉,見過白將軍!” 田濉抬起手,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依舊是那么不自然。 而田濉似乎也感覺到這點,故而在還禮之后,便看向一旁涼亭內,那放好的酒。 “傳言秦將白衍,領兵素不以美人玉酒貼身,本以為,今日是要站著相見?!?/br> 田濉說道。 玉酒美人帳,這是商朝時期,便傳下來的習慣,即便是今日,也有很多將軍會帶著妻妾、隨從駐軍,而田濉一直都聽說年紀輕輕的白衍,從不攜美帶酒,所以沒想到,會在此時見到一桌酒。 “且看何時何地!此酒乃是曲阜老商釀制,魯酒與齊酒有異曲同工之妙,其味卻又不盡然,此前白衍也未嘗,請!” 白衍看著田濉,隨后望向那桌子酒,輕聲解釋到,隨后抬手示意,一同過去品嘗。 田濉沒有拒絕。 木桌旁,跪坐下來的白衍,讓牤帶著其他將士離開,隨后拿起酒壺,在田濉的酒爵內倒酒,酒滿,二人相飲。 這一杯酒入喉,對田濉而言,仿佛把萬千惆悵都壓了下去,緩緩放下酒爵,隨后注意到什么。 “這便是嬴政賜汝的名劍,寓意仁義的湛盧?” 田濉看向白衍腰間的佩劍。 白衍聞言,看著田濉的模樣,便把湛盧從腰間取下,雙手交給田濉,示意田濉可以看看。 “汝就不怕田濉拿劍刺殺?縱使汝劍術再強,可若是沒有劍,未必能在吾劍下存活!” 田濉見到白衍毫不遲疑的模樣,開口說道。 “君飲此酒,不擔心白衍下毒,白衍又有何懼之!” 白衍笑著說道。 當初田濉帶去的齊技擊,都被白衍麾下的將士盡數除盡,但田濉的好友以及田濉本人,卻都平安離開,甚至這件事情,白衍都從未告訴過嬴政。 加之田賢,田非煙之事,以及田鼎前段時間,剛好去彭城。 白衍清楚,田濉絕對不會拔劍相向。 “好劍,不愧是傳世名劍!” 田濉輕輕拔出湛盧,當看到劍身利刃之時,即便是見過無數名劍的田濉,都忍不住小聲驚嘆一句,眼神難以掩飾其癡迷。 自古男兒多愛劍。 這是絕大多數男兒自小時候,拿起一根小樹枝揮舞時,便喚起刻在身體里的本能。 “只要田將軍愿將楚軍驅出齊國,白衍愿將此劍,贈予田將軍!” 白衍看著田濉那挪不開眼睛的望著湛盧,笑著說道。 田濉聽到白衍的話,深深吸口氣,滿臉留戀不舍的看向手中湛盧,望著那鋒利的劍刃,手終是慢慢合上湛盧,隨即雙手交還給白衍。 其意,不言而喻。 “秦國左丞相隗狀在臨淄被刺殺,齊國又收留楚軍,此為禍事!” 白衍拿著酒壺,再次給田濉倒酒,這一刻,白衍似乎不是秦國將軍,田濉也不是齊國將軍,二人仿佛又回到當初那般。 一起趕路,一起閑聊,一起飲酒,一起殺人。 “昔日,為何要放吾歸齊?” 田濉看著白衍,沒有回答白衍的詢問,反而輕聲詢問當初的事情。 這也是一直以來,田濉迫切要見白衍最重要的原因,在田濉心里,不能親口問白衍,終是無法釋懷。 問出這句話的時候,田濉心中也滿是復雜。 若是當初齊技擊的親信、將士被白衍殺死,田濉即使離開趙國,也一直滿心憤恨,恨不得滅掉秦國、殺死白衍,然而直到見尸堰,從尸堰那里得知,白衍便是當初一直跟著他的徐子霄。 田濉心中的那份恨意,便化作迷茫。 田濉比任何人都清楚,白衍但凡當時有任何一絲抓他的念頭,不僅僅是他與好友,就是父親,乃至整個田府,恐怕也都將面對秦國的報復。 恨與感激,并存在田濉心中。 而后,還沒等田濉從白衍便是徐子霄的事情上理清思緒,方才回到臨淄時,田濉突然得知,放過他的白衍,不僅僅齊人,更是父親,當初親自命家仆,將其趕出齊國。 彼時的田濉,整個人都懵了,心中難以相信這件事。 此時。 再次見面,親眼看著眼前跪坐在木桌對面的白衍,望其清秀的臉頰,田濉腦海里,更多浮現的,還是昔日在那個叫做水村的村子,昔日他走去村子的那條路,見到村之內的一條條小道,以及在那間雜亂的小院,看起來十分清貧的木屋。 再然后,便是后面,他與父親等人,從村婦嘴里,得知的一件件事情。 在得知所有事情之后,田濉一直很想很想知道,為何當初白衍,不惜瞞著嬴政,也要偷偷放過他。 “是煙兒?” 田濉看著白衍沒有說話,卻從懷中,拿出一個玉佩,親眼得到白衍的答案后,田濉心中終于有些釋然。 作為田鼎之子,田濉比任何人都清楚,也更熟悉,那塊玉佩的來歷,因為那是母親,送給小妹之物。 看著白衍時刻都把這玉佩放在身上,田濉目光看向白衍。 “父親,望汝回齊!” 田濉開口說道,直視玉佩,這句話里,也隱約在暗示白衍。 “昔日白衍便有言,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今日若白衍能叛秦,昔日,亦能叛齊?!?/br> 白衍自嘲一笑,告訴田濉,就算他白衍離開秦國,齊國也不當要他。 田濉見狀,側頭看著遠處官道外,那寬廣的淄水河。 “可記得,昔日白起為何而死?” 田濉突然開口說道。 白衍摸著手中的玉佩,眼神之中流露一抹思念,隨后把玉佩收好,聽著田濉的話。 “抗命!” 白衍回答道。 然而田濉卻是搖搖頭,轉過目光,看向白衍。 “可白起稱病,秦昭襄王為何還要咄咄逼人,最終賜死白起,田濉以為,無非是有人趁機散播白起之言,縱使不管白起昔日有沒有說過那些話,得知兵敗的秦昭襄王,又逢名譽受辱,故而惱羞成怒,便處死白起而泄憤?!?/br> 田濉輕聲說道。 白衍安靜聽著,卻不明白田濉為何要與他說這些。 田濉見狀也沒有隱瞞。 “白起為秦國立下赫赫戰功,姑且如此,而父親曾與濉有言,曾在彭城收到楚國細作消息,聽聞將軍曾經屠殺一亭百姓……” 田濉說到這里,見到白衍微微皺眉,想著如今九鼎應該已經要到咸陽,于是對白衍繼續說道:“其中有宋王之后,宋家,家中有一大鼎,宋家被屠,大鼎遺失?!?/br> 在田濉的注視下,白衍搖搖頭,看著木桌上的湛盧。 “人,非白衍所殺!” 白衍抬頭看向田濉。 “傳言逃往楚國的宋家之子宋晉,告知世人,是汝下令殺的人,搶奪大鼎。恰逢如今汝送九州鼎去咸陽,吾信汝,可秦王愿信否?世人信否?” 田濉直視白衍,輕聲說道,眼下在這齊楚邊界,田濉希望能勸說白衍立即與他回齊國。 在來的時候田濉便已經推測,此時在彭城,這件事情恐怕早已經傳開,甚至在白衍離開曲阜后,曲阜應該也有人在暗地里傳播消息。 這局面,白衍已經沒有可能再逆轉,當初白衍攻下彭城一事讓人震驚,但同樣的,也給白衍埋下隱患,白衍不會想到,這一切都是針對他而設的一個陰謀,白衍的才能越厲害,便只會讓這個陰謀,越不會起疑。 “吾送去咸陽之鼎,非是宋家之鼎!” 白衍對著田濉,認真的搖頭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