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功 第728節
“將軍,若不我再去勸勸?” 牤看向白衍。 想到左丞相隗狀離開前,再三叮囑,要好生照料尸埕,牤便滿心憂愁,在牤眼里,若是可以,真希望左丞相能把尸埕帶走。 “不必!他會過來的!” 白衍搖搖頭,沒再讓牤繼續過去。 白衍清楚這時候除了尸埕自己想通,沒有任何人能勸得動尸埕打開心結,為相而國滅,親眼看著一代名都大梁,被洪水淹沒,尸埕難以接受很正常。 “他會過來?” 牤聽到白衍的話,有些皺眉,摸不著頭腦,回憶方才見到尸埕那生無可戀的模樣,牤都叮囑將士看好,別讓尸埕自殺。 尸埕怎么會過來這里找將軍? 牤有些不解。 “將軍,大梁城門被沖開了,水已經紛紛涌入大梁城內?。?!” 于奉這時候急匆匆的來到大營內,一臉喜色的對著白衍拱手稟報道。 城門被沖開,這也就意味著河水將會數倍涌入大梁城內,這還要多虧一些善水性的將士,不僅說出可以用巨木順流沖撞,還愿意下水扶著巨木去撞大梁城門。 被洪水沖刷一日的大梁城門,本就一直在水中浸泡,加之門外急流下全是泥沙,不過半個時辰,數次快速的撞擊后,大梁城門便被巨木直接沖開。 “牤,把這個消息告訴尸埕!” 白衍聽到于奉的話,并沒有太過意外,轉身對著牤吩咐道。 看著牤拱手領命,轉身離去后,白衍起身,看向于奉。 “速派人去燭河、鴻溝,告訴留守在那里的將士,命人開始填堵水口,至少要讓水流減少半數以上!” 白衍吩咐道。 于奉原本見到大梁城的城門被沖開,看著滾滾河流涌入大梁城內,滿心歡喜,然而眼下突然聽到白衍下令要堵缺口,頓時一臉錯愕起來。 “諾!不過將軍!魏國城門好不容易沖開,眼下只需在此靜待,魏國便會不攻自破,將軍為何此時下令封渠?” 于奉先是拱手接令,隨后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好奇的詢問道。 “快下雨了!讓河水涌入大梁城內,讓城內魏國糧草輜重盡失即可,此番吾等是來滅魏國,并非是滅魏人!無需把百姓都淹死在大梁城中!” 白衍說道。 隨著白衍的聲音落下,天空剛好閃過雷鳴之聲,原來白衍在送隗狀離去的時候,便注意到風向與天色已經開始出現變化。 “諾!” 于奉聽到白衍的話,整個人都愣了一下,看向白衍,隨后拱手低頭,禮畢后便轉身離去。 營帳內。 白衍看著地圖,望著大梁過去的陶邑,從古至今,提及陶邑,幾乎世人腦海里,都有一句話:諸侯四通,聚天下之財貨! 這句話背后,是陶邑最為便利的位置、環境,自春秋時期起,陶邑西可通秦晉,南可下吳、越,東有齊燕。 這也導致這片沃土,哪怕曾經諸國的君王,都眼饞于這片疆域,五十年多前,諸國伐齊,秦得陶邑,秦相魏冉得之為封地,后信陵君竊符救趙,魏安厘王便趁機奪下陶邑。 “陶邑!” 白衍看著陶邑,以及陶邑附近不下數十座大小城邑,里亭。 再往東,便是齊楚交界之地,齊國與楚國的疆域,皆在地圖之中。 看到哪里之時,白衍伸手在地圖上,順著魏國與齊國的疆域交界處,指著那些位置,想著齊國、楚國,接下來的舉動,還有一旦發兵,攻打楚地,會面對什么局面。 沒多久。 營帳便傳來刷刷的聲音,起初很小,不到幾息的功夫,就變得便越來越大。 營帳這時候打開,尸埕的身影急匆匆來到營帳內。 “白衍將軍,還請將軍立即命人去堵住鴻溝與燭河缺口,暴雨降至,若是再不堵住缺口,不日,大梁城內,便會死傷無數!還望將軍念及城內百姓,放其一條生路!” 尸埕哭喪著臉,來到營帳后,滿是急切的對著白衍拱手,開口請求道。 對比此前的態度,隨著燭河、鴻溝的大水去到大梁城,尸埕再無當初那一國丞相的樣子,此時的尸埕,不僅面色恍惚,一臉憔悴,舉止更像是一個老人。 白衍轉過身,看著尸埕。 “尸相安心,白衍已命人去添堵缺口!” 白衍說道。 尸埕聽到白衍的話,有些詫異,但隨即整個人都松口氣,此時看著白衍,尸埕心中有些慶幸,幸好是白衍。 尸埕也清楚,若換做其他人,未必會考慮到大梁城內的百姓,從古至今,縱容士卒燒殺搶奪者,并不少見,甚至最嚴重的,當屬兩百多年前,在齊靈公時期,齊國臨淄便被晉國屠城。 眼下白衍能念及大梁城內的百姓,尸埕終是能安心下來。 “尸埕,多謝白將軍!” 尸埕抬起手,對著白衍感激打禮道。 “尸相,且坐!” 白衍倒是沒有在意尸埕的感激,而是給牤一個眼神,讓牤去帶些吃的過來,隨后對著尸埕做了一個手勢,請尸埕入座。 尸埕愣了愣,看了白衍一眼,最終想到白衍的話,還有如今大梁的情況,無奈的嘆息一聲,一步,一步的來到坐席上跪坐下來。 “白將軍不恨我?” 尸埕褶皺的老臉上,雙眼露出愧疚之色,看向走來的白衍。 想到那日白衍至親大伯的模樣,尸埕清楚若非是他私自幫助,白衍的大伯根本不會落得如此下場,如今見到族人這般模樣,尸埕清楚白衍嘴上不說,但心中,定是十分怨恨他。 “皆因大伯心生貪念而起,若大伯不貪圖名譽,心生搶奪功勞之念,縱有尸相佩印、書信,亦是不會私下前往大梁?!?/br> 白衍從木架上,取下一卷竹簡,拿在手中,隨后緩緩來到尸埕木桌對面跪坐下來。 “可他仍舊是你血脈之親的族人!” 尸埕聽到白衍的話,依舊搖搖頭,不是很相信。 畢竟在尸埕眼里,既然是族人,那便是有著血脈之親,他把大伯害得這副模樣,白衍心中怎會沒有怨恨。 “尸相非魏王,尸相比任何人,都不想見魏王如此之舉?!?/br> 白衍解釋道。 見到提及魏王,便再次沉默下來的尸埕,白衍把竹簡放在木桌上。 “白衍敢問尸相,大梁城內,有多少處可以囤糧之地?如今水漫大梁城,尸相能否告訴白衍,大梁城內的糧粟還能堅持幾日?并且白衍聽聞,看守城門的魏丘,乃是尸家之人!” 白衍望著木桌對面的尸埕。 “白將軍是何意?” 尸埕聽到白衍的話,恍惚的雙眼回過神,悄然抬起目光,看向白衍,他不明白白衍這是什么意思。 魏丘的確是尸家一手扶持起來的人。 “眼下大梁城內,存糧越多,百姓就會死得越多!魏國敗局已定,白衍想請尸相幫白衍,燒毀城內存糧?!?/br> 白衍直言不諱的說道。 營帳內,四處都是大雨落在營帳而響起的雨聲,以至于尸埕都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 白衍居然想讓他幫助秦國,燒毀大梁城中保存下來的糧草,要知道他尸埕是魏人,還是魏國丞相! “恕尸埕不能從命!” 尸埕搖搖頭,拒絕白衍。 “尸埕置大梁而不顧,已有負王恩,若是尸家一旦幫助秦國,燒掉城中糧粟,這便是叛魏,別說有負先王之恩,就是魏國士族,天下士人,皆會因尸家之舉而不恥!” 尸埕說話間,眼神篤定的看著白衍,因為有愧在前,不提白衍是摯友田瑾的愛徒,就是白衍能照顧魏國百姓這一件事情上,就足夠讓尸埕能答應白衍很多事情。 但偏偏,幫秦國燒毀大梁城內糧粟這件事,尸埕卻是萬萬不能答應。 尸家不絕不能與魏人對立,失去魏國士族、士人的支持。 “還望白將軍另尋計謀!” 尸埕抬起手,對著白衍說道。 看著白衍面前木桌上的那卷竹簡,似乎里面是有字跡的,尸埕很是好奇,以尸埕的閱歷,自然看得出,那卷竹簡白衍應當是想要拿給他看的,但不知為何,卻一直沒有給他。 “尸相此言差矣!燒毀糧草,何來不恥之說!” 白衍看著尸埕搖頭拒絕,忍不住輕笑一聲。 “白將軍有話,還請直言!” 尸埕看到白衍的模樣,眉頭微皺,伸手示意道。 白衍不假思索的看向尸埕。 “敢問尸相,尸相以為,水入大梁城,損失最多的是誰?百姓?” 白衍說到這里,笑著搖搖頭,不等尸埕開口,便抬起一只手,指著外邊。 “百姓所居,不過陋室一偶,家中所有,不過粗衣舊褥,就是百姓所食,也不過菜羮粗粟,洪水一來,百姓雖然無處可去,但只要活下來,素不能飽腹的百姓,便能默默的忍受饑餓?!?/br> 白衍說到這里頓了頓,笑著看向尸埕反問道。 “可那城內士族權臣,那些從小衣食無憂的士族子弟,魏國大臣家中女眷,他們能嗎?看著他們好不容易積攢下來的一箱箱錢財無處可藏,看著耗費無數錢財換來的精木美玉沉入水底,看著以往豪奢rou宴,變成米粟,每日每夜躲在高樓,而不能下去行走,就連如廁之事都不能躲避,他們能忍受嗎?” 白衍的一句句話,讓尸埕愣在原地,在親眼看到大梁城被水淹,看到魏王昏庸的舉動,尸埕已經絕望,從昨日開始,便一直渾渾噩噩,從未想過這些事情。 還未等尸埕反應過來,白衍的聲音便再次響起,尸埕頓時把目光看向白衍。 “魏王假愛犬而不愛人,魏國的文武百官,有目皆睹,敢問尸相,如此君王,那些魏國官員可愿誓死相隨?在白衍眼里,魏國的文武百官,都與尸相一般,心有顧慮,不愿叛魏,不愿變成叛國之人,但與尸相不同的是,他們如今都需要一個理由,一個借口,讓他們順理成章的‘勸’魏王降秦?!?/br> 白衍說到這里,聽著外邊的大雨越下越大,偶爾還有雷鳴聲響起。 “尸相不需要安排魏丘去燒糧粟,只需要書信一封,讓大梁城內的尸家,去與文武百官見一面,到時候是誰放火燒的糧粟,根本不會有人知道,天下也無人會知曉?!?/br> 白衍看向尸埕。 “白衍素來敬仰尸相,尸相莫讓白衍覺得,城外唯有白衍,是魏人!” 白衍說道這里,便沒有再繼續說下去,話已至此,剩下的就看尸埕如何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