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詭 第123節
她睡過去了。 沒多久,言洄進來,眼底都紅著,看到周燕紓正細心溫柔替人掩好袖子,擦拭手指上沾染上的臟血。 言洄走近,又止步于三步外。 “他是男子,男女大防,應當是我來照顧她?!?/br> 周燕紓有點想笑。 這人跟桁帝某種意義上不愧是父子。 偏執,偏執于己見,也因為這種偏執入窮巷,瞧不見別的,又總在最后關頭不得不做最慘烈的決斷。 回頭,又總覺得決斷是錯的。 “其實當年我提議過,若是不成婚,我助你造反,弒父殺君?!?/br> “你沒選?!?/br> “現在可后悔?” 言洄默然。 周燕紓不緊不慢將被臟掉、貼身手帕親自放在水盆里面清洗。 “你跟陛下都一樣,不夠狠?!?/br> “但哪怕是天潢貴胄,也素來沒有兩全其美之法?!?/br> “帝王有遺憾,有不得已,何況太子?!?/br> 言洄壓了嘴角,仔細查看羅非白的衣物,仿佛在判斷這位協議中的太子妃是否對他的公子做了不軌之事似的。 “那你呢?” “你可有遺憾之事?” “周燕紓?!?/br> 周燕紓背對著他,洗著手帕,也看著外面。 “當年,我問過她?!?/br> “要不要跟我回北地?!?/br> “也問過她,要不要殺了你跟突狡,以另一個皇子之身逆天改命?!?/br> “外族之危,帝國之危,奚公留下的,她這些年扶持的,我北地掌握的,暗中支持她的,加上韓冬冬這些軍部之人,我又有宗室根基,合起來足以抗衡朝局,陛下會如當年一樣迫于形勢退讓?!?/br> “這世上最好的陽謀,從來都是局面改變人——迫使他人改變?!?/br> 那時,假冒偽劣的奚玄公子在她懷里,女子之身已暴露,身份也已在她眼里昭然若揭。 但這個周姑娘連她的真實身份都不問,也給了兩個選擇。 言洄微怔,冷峻的面容上有些許不解。 “她都沒選?” “沒選?!?/br> 周燕紓那時候就知道這人有另外的打算。 也可能因為....命不久矣,回天乏術。 只有一條路,別的都是徒勞。 “所以言洄,你什么時候才能明白陛下留著你跟突狡的命,其實也是在騰位置?!?/br> “你們的皇子玉諜,尤其是你的身份玉諜上一開始就是空白的?!?/br> “她也為你讓步過,未能痛下殺手?!?/br> 但凡當年奚玄狠毒一些,局面就不一樣了,可惜,終究是可惜。 這人的身體..... 一直都是讓人為難的事。 周燕紓低頭看著手帕洗出來的血,這些血里面混著太多藥。 是藥三分毒。 這人的命是靠藥吊著的,隨時也會因為這些藥被帶走。 公子啊,她比誰都清楚什么叫茍延殘喘,藥石罔顧。 —————— 因為周燕紓提及的“讓步”,言洄自知殺人誅心。 當年形格勢禁,他沒有立場跟身份,權術布局也在對方指尖之下。 如今,對方只是一介隱姓埋名的罪人,表面上也只是一個縣令,若他非要威權,自可將人強行困住,甚至帶走。 他本也下了這樣自私狠毒的決心。 但這人簡簡單單幾句就讓他無可奈何了。 往事歷歷,手指還留著剝人腳趾的疼痛,也留著老夫人慘死的那一幕。 跟他無關嗎? 怎么能無關。 言氏王族,一脈之血。 案件處置的速度很快,言洄卻想盡量多留幾天,以便他能抵消心中猶豫,更狠毒堅定一些,把人帶走。 但! 急報來了。 “陛下病危,邊疆屯兵?!岱欽.朝戈帶領三十萬大軍威逼邊疆?” 言洄安靜片刻,抓了長劍。 ———— 太子夫妻得回王都,而小小的羅大人無關朝局,得回阜城。 分別的道口。 言洄欲言又止,目光又涼涼掃過江沉白溫云舒這些人,惹得后者一群人心里怪怪的。 但他們不敢問。 畢竟有些秘密不是他們這些卑下之人可以沾染的,而身在其中的羅大人又一副鈍默清閑的憔悴模樣。 “羅大人?!?/br> “殿下請說?!?/br> “好好養身體,本宮將來會去阜城看你,不要亂跑?!?/br> “.....” 羅非白內心嘆息,表面答應,“好,下官一定掃榻相迎?!?/br> 兀的,一伙騎兵緩緩出。 馬上騎裝的太子妃并不坐馬車,因為回城很趕,她沒說話,只是在馬上,在北地驍勇的騎兵護衛下隔著碼頭輕輕掃來一眼,跟羅非白對視片刻,直到羅非白抬手行禮。 躬身,相送。 周燕紓定定看著,后,笑了。 當時很多人不解這一笑到底意味著什么,只覺得在馬上風華絕代的太子妃那一笑似是帶著幾分清絕決意,一拉韁繩。 “太子殿下,該走了?!?/br> 大軍遠離。 吳侍郎松一口氣,又回頭送羅非白,一臉欣慰跟忻忻囑咐。 小殿下,好好養傷,活得長長久久。 想吃什么,不用來信,我這邊定期把儋州的好東西送去阜城。 您,可千萬要長命百歲。 羅非白看著這老者,笑得真誠,拍拍他的手背,仿佛隔著他看到了另外的老者。 “好,我會的?!?/br> “我的命,素來很硬?!?/br> 吳侍郎欣慰,但也有疑慮,“您要帶走柳乘虛的兒子?那小子看著是不錯,但....畢竟是其子?!?/br> 羅非白:“說到底也是當年無辜受累的人?!?/br> 吳侍郎一下子想到慘死的奚玄,就是因為后者的死,她跟宋溫這些故舊才不信帝王也不信言氏王族任何人。 “不管如何,您要保重,我這邊會遣保甲護衛相隨...” “不必,過猶不及?!?/br> 吳侍郎無奈,只能送別他們撐船離去。 —————— 兩日后,從水路轉陸路,天公不作美,下了雨。 眾人一行不得不在破廟躲雨。 又是破廟啊。 羅非白站在屋檐下,看著滴滴落下的雨絲,也瞧著遠方昏青的天色,有些沉默寡言。 她想起了當年王城邊郊的破廟。 那年故人相看,隔著篝火并未沾染爭斗陰謀跟因果,只是提及舊事。 那時候自己出奇寡言。 有人在里面篝火邊說話,忽然提到了滇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