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詭 第120節
“君主,魔與神,一念之間,困在抉擇啊?!?/br> “哎....” 周燕紓回頭,聽見了呼嚕聲,她想了一會,又回頭撿起那副畫作,一抬眼,神色微困頓澀然。 山中清雨,擾霧,瀑布下斯人半沐,身旁纏綣了一條如蛇的白霧,如繾綣情愛。 其實無色欲,是沐雨節中的清沐禮,向道之人皆如此,但她想歪了。 竟然想歪了。 竟能如此。 “在人間劫難,待山雨后,洗塵見初陽?!?/br> 這是《云山微雨圖》。 周燕紓自言自語,“祖父,讓我煩憂的那個人可能跟您一樣,只是來人間走一遭,遲早要歸世俗跟權力之上?!?/br> “我希望如此?!?/br> “可我不是這樣的人,我在世俗里?!?/br> “我會去解除婚約?!?/br> “終究不是一路人?!?/br> 長得這般出塵絕仙的人,自視是最世俗的塵煙,苦笑著站起,抱著一堆畫作緩緩走入風來飄墨香的書畫世界里,仿佛走入了歷史中。 但,她也在書桌上瞧見了一個東西。 沒有來處,只有一個紅泥封口,上面有一個圖騰,是暗號。 只有當事人兩邊人知道,這世上應該只有三人。 奚為臣,周太公以及被后者教授過的自己。 這是來自老國公奚為臣的密信,已拆封,信件微闔,半留在桌面。 很奇怪。 沒有焚燒成灰燼保密,半露不露,好像等著別人發現。 周燕紓若有所思,但沒有去動它。 轉身出去了。 —————— 所以,當再回王都,此刻走在鱗羽閣垂掛畫布如飄絮的世界里,驟然無聲瞧見對方,也看見對方眼底的愣神。 周燕紓垂眸,行禮,“見過奚相?!?/br> “殿下,客氣了?!?/br> 奚公子遠比當年沉默,竟有幾分像了奚為臣的愁苦清威,沒了半點人間的煙火氣。 “婚約,我已通報陛下解除了,但陛下暫不做通報,外人也不知,若有人還問到奚相面前,些有煩憂,還請見諒?!?/br> 周姑娘的疏離清冷比初次見面更甚,奚玄這些年大權在握,哪怕藏著天大的秘密,有許多人隨時能以此拿捏她,滿目都是潛在的敵人,她也未曾愧懼這些人過,連言洄如今都在她掌控之中,唯獨對眼前人。 總是愧意。 可能因為她一直記得一件事。 “婚姻之事,是人在這世間唯一可以摒棄生恩養恩而為自己挑選的家人?!?/br> “慎之又慎?!?/br> “連累殿下這么久,真的愧對?!?/br> 又是愧對。 可周燕紓未曾料到這人這些年玩弄權術,已顯現行事章法甚至遠比老國公歹毒犀利的復雜內在,遠不似表面皮囊那般端華美玉,這樣的人,竟把婚約之事看得這么重嗎? 可他們一開始就不是能婚事自主全憑愛意的人。 “奚相是在勸我再好好選人?可我不缺家人與親人?!?/br> “我知道?!?/br> 奚玄平靜道:“只是解釋?!?/br> 周燕紓笑,抬手撫摸一幅畫的畫軸,指尖在檀木上游走,“這幅畫,是你的?!?/br> “是?!?/br> “無情無愛只看山海,大人胸有丘壑,是否這輩子都能如此?未有人能讓你相托付,心有動搖,起波瀾?” “并未?!?/br> 是嗎? 柳姑娘呢? 周燕紓沒提,怪沒意思的,明知道對方解釋過,她松開手,離開了。 封鎖周遭的兩邊親衛各自守著彼此離開。 她是準備走的。 再留著....但沒想到撞見下面的應屆考生來比賽,且瞧見才剛冷靜回復她“并未”的人失態了。 緊張,私會,那么久。 若隱若現的,想著“并未”這個字眼看來只針對自己。 她站在窗后,看著后來那個身份快浮出水面卻又死死蟄伏著不肯自爆離開她的皇子言洄不顧表面跟暗地里的雙重身份攻擊那個突然出現的羅非白。 失態,憤怒,嫉妒,怨恨,苦悶。 全然扔在這個無緣無故就可以得到別人偏愛跟珍惜的清白書生身上。 那書生震驚后,還手了。 太年輕了,都忍不住,回毆時似壓著聲音怒出一聲。 “你什么身份?她若是想要你,何需你纏著不放???” “要你管!” 倒是都知道彼此不打臉,生怕讓她知道了。 周燕紓想著剛剛聽到的“她若是想要你”,冷眼看著言洄咬牙切齒的模樣,低下頭,原本想要還對方的“通思”令牌倏然握緊。 —————— 后來,婚約徹底解除,滿城沸然,她準備回北地,也打算把已經打理很久且壯大很多很多的“通思”交還對方。 然。 王都之內突然議論紛紛,到處都在傳那件事,事發。 她下獄。 祖孫兩人罪名不堪至極,言洄身份也暴露了。 鄭家造反之罪,當年老太公出具的密信竟是他自己杜撰偽造的,中間涉及的證人也被找到,承認是老太公威逼。 而老太公....是奚玄暗殺的。 毒殺,脖子上有掐痕,樊樓秘密暗查多年,秘而不宣,終于拿到關鍵證據,既那些毒藥跟奚玄為奪權而殘害老國公跟奚家人。 仿佛是頂級世家的不堪內斗。 高山崩塌,柱石碎裂,朝廷動蕩.....這是幕后之人想要的,而跳出來的既是好不容易抓住機會絕地翻盤的三皇子母子。 他們不顧一切叫囂著,拉扯出了所有綁死在他們那艘破船上的人。 朝廷一下分成三派,一派中立不知如何是好,一派絕對維護奚玄,一派則是站三皇子母子,其中后者大部分是宗室,至于為什么.....大抵是因為這些年朝野內外一直都暗中議論的——奚玄是不是陛下之子。 若是,宗室絕不能忍。 一個在外、沒有跟宗室形成任何締結關系跟情分甚至連身份血統都沒辦法徹底證實的私生皇子,如何能繼任大統,甚至,有多少人骨子里暗中打算:暫時托舉三皇子突狡,但這小子不堪重負,等他不行,王權繼任自然順延到宗室之人。 所以,他們是在保自己的將來。 于是好些人跳出來竭力保突狡。 滿城風雨,血腥初見。 不過,事情很快有了轉機,在奚氏宅邸被禁衛軍封鎖困死,眼瞧著要舉族下獄的時候,回歸身份的皇子言洄并未大開殺戒,而是親管此事,不許他人過問。 他遞交朝堂的罪證也是有所指向——奚玄是因為察覺到奚為臣捏造密信迫害鄭氏,她不愿意祖父行差踏差,才出手殺了后者.....而且后者本身就病重,最有嫌疑的是給他下毒的那個神秘醫者。 不過,后來刑部那邊的偵察出了結果。 言洄找到的、那封奚國公遞交的密信的確是假的,但.....是奚玄偽造的。 她偽造了一封偽造的信。 “為權而已,奚公子墮落,不堪為人孫,老國公得知他罪行,想要舉報他,但奚公子先下手為強,利用當年鄭氏謀反之案中不夠堅實的證據鏈捏造偽證,用來要挾老國公,讓老國公放權且不得舉報她,結果老國公不肯,于是奚公子狠心殺之.....如此行事中牽連的證據,都能跟皇子殿下提交的罪證關聯?!?/br> 言洄騎馬在奚氏府邸外,看著封絕的世家之首,想著這幾年他的公子看他的眼神。 原來如此,那時就決定利用他了。 借他的手反推。 自己入局,死身毀名以保奚氏。 所謂奚為臣捏造誣陷他母族的那些證據,早就被她毀掉了。 她,全然沒考慮過他。 只是一個書童而已。 下了雨,他一身都淋濕了,垂著眼,好像極年少時看著他的母妃在慌張恐懼中死死捏住他的肩膀。 “記住了,記住了,是奚為臣,他害了咱們家!” “我兒,你要記住,他是我們的仇人!” “他毀掉了一切....你本該是皇子啊....我的兒....你應當是未來天子....” “我的兒,為你外祖一族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