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詭 第47節
—————— 亭臺水榭,小樓上居。 下面場地已被殺絕一片,徒留有幾個教首骨干被摁跪在地,吐血中惶恐看著上方小樓浮臺。 隱約的,他們瞧見欄桿后有一驍冷人影,亦能聽見亭中有女子淺聲。 那人是太子,太子后面的女子是誰? 紅顏之妾? 玄袍束發的郎君立于欄桿后,握著長劍緩緩擦拭上面還散著熱氣的猩紅血液。 “探子來報,嶺南往東南,有異相?!?/br> 亭內喝著茶的女子淡聲,“北面也有蹤跡,青鬼聚集更多,也沒見殿下往北走?!?/br> 太子轉過身,腰上盤龍鉉帶正張牙舞爪,插劍入鞘,隨手拋去血布,飄蓋在邊上橫躺的尸體面目上。 顯太子對其厭憎。 “但那邊,是涼王故地?!?/br> “涼王一雙兒女,當年皇爺爺將之定罪,世子斬首,滿門滅,但郡主失蹤,卻是嫁入奚氏,隱姓埋名,多年后,又有一兒一女?!?/br> “其子,既為本宮所伺候的公子?!?/br> “本宮在想,我的公子是否別居于那,決意與本宮此生不復相見?!?/br> 這人偶爾自稱本宮,但有時候又會提“我”,像是不經意,又像是一種固執。 女子不語,放下杯子,先出去了。 太子亦提步而出,過了下面,因下了小雨,淅淅瀝瀝的,下屬上前撐傘,俯首請命如何處理這些尸體。 “處理什么,燒了就是了?!?/br> “不是主張獻身祭鬼神?成全他們?!?/br> “熟rou扔進禽籠,喂雞?!?/br> 太子神色木然,看了眼小雨,目光在院中三月開的玉蘭上逗留片刻。 記得當年他的公子大人院內有一株玉蘭。 那會,他只是書童,卻因為老太爺跟公子的規矩不能入內室,最近的三寸地也不過是在那院中候著。 春時雨,夏時知了,秋時紅染園,冬雪落盡白首。 兒時等公子讀書上學,夜里陪公子散步消食,也曾陪公子入朝為官,更為他淋雨沐雪從日到夜。 一株三月玉蘭,是他春時靜候時、所能聚思的唯一,因不能長久盯著那主臥,不然會胡思亂想。 大抵那會看得太呆了,剛洗完臉的公子在窗后瞧見了,問他是否覺得好看。 他當時說,是很好看,問公子玉蘭是否為他自己所種。 那會,公子在窗后的表情有些復雜,變淡,又變得優柔。 他說,其年少失母亡妹后久病不起,是老夫人特地從老家移了一株玉蘭幼株,親手種下。 “多年郁蔥,花色綿延,隨春時而赴約,從未失諾?!惫拥种巴?,似乎也很喜歡。 當時年少的他忍不住說了什么? 公子,我也每日來赴約,四季都在,比它還準。 那時,公子一怔,后低眉淺笑,身體消失于窗后。 第39章 隱瞞 咳完, 羅非白平靜下來,杜絕兩人關切詢問,她直接主動轉移話頭。 “江松可還好?” 江河暗驚, 但一想后者既然來了學院, 先生可能提及了自己婉拒儋州“雅風學禮”的機會,聰明如大人,自然猜到了自己不去的理由。 非長輩身體有礙,酒肆生意無人照顧,自己也沒理由拒絕這般好機會。 “大抵心境受困,身體染疾,正在療養?!苯诱劜簧隙嗤葱幕蛘呃淠?,既平心對待。 也許對這位始作俑者卻又無法在司法上論罪的大伯, 他內心是鄙夷厭憎的, 但看他日日夜夜驚懼他人議論,坐立難安,噩夢纏身, 痛苦不堪,又倍感復雜。 羅非白瞧著這少年郎的清秀憂郁模樣, 思慮一會, 道:“你很敬重山長?” 江河又驚, 斟酌了下, 還是實話實說, “我只是覺得以我家中那些事, 但凡有些心思問一問, 就能知道, 其實禁不起議論,山長是好人, 一向愛惜學院中的同窗,但強行帶我這么一個父輩確實違法的學生出席那么多文壇大家所聚的風雅之所,損耗的同樣是他的名聲跟人脈,其實得不償失?!?/br> “若我有才,有運,終將不負期待,若沒有,不必強求?!?/br> 在這人面前,他生怕自己說錯話,也不敢撒謊,老老實實道出心意,卻....再次驚訝瞧見素來笑面虎似的羅大人垂眸而笑。 這笑,與往昔截然不同。 染著窗外的深綠意淺花色,幽幽如白日風月。 “本官倒是想強求?!?/br> 江河本來發怔,此時迷茫,卻見羅大人撐著下巴笑盈盈瞧著他,又有幾分正經。 “今日入夜,所居后院候著,這位差役哥哥會送一些東西給你?!?/br> 江河有點害怕。 官府跟這位大人能給他送什么??? 他下意識想到歸縣那會送尸...... “多謝大人,不知有什么能為您差遣的嗎?” 真聰明啊,這小孩。 羅非白笑了,倒了一杯茶遞給他,后者上前來雙手端住茶杯。 “讀書期間,可以多關心下同窗跟一些學長們今年跟往年之事,以及這山中路徑,越細越好,但又不要被人察覺,不過為了功名,偶爾問一下這幾年是否有什么官員入山,跟學院常有往來.....這些事,未來可能對本官有益,自然也會對你有益?!?/br> 江河內心激蕩,懂了,喝完茶,俯首退出去,順便關上小門。 此時茶室內只剩下羅江二人,江沉白才開口。 “張信禮隱瞞了跟山長的情誼,也隱瞞了當年退學的真正原因,山長甚至沒有幫他,可能期間發生了什么事,導致山長不得不放棄張信禮,而張信禮后來可能因為那些同窗的羞辱而改變心志,入了一艘黑船,選擇跟張榮等人同流合污賺取暴利,但他對山長應有敬重之情,所以他隱瞞的這個李靜婉案子大有可能關聯了山長或者青山學院的名聲?” “李靜婉果然不是普通的失蹤,也不是普通為鐵屠夫所害?!?/br> “而且出事的地點肯定在青山學院?!?/br> 如今手頭計量,張信禮跟鐵屠夫就在這幾年間于阜城拿下了四十七個女子。 阜城縣城人口萬余人,但下轄還有諸鄉村,人口也有一些,多年來零散抽取,死傷養葬不計,四十七個女子仿佛也不甚起眼。 但仔細一想,其實比那些年鐵屠夫大肆犯案所累積的女子性命還要多許多。 那會人盡皆知,儋州躁動。 然,如今在阜城卻是滴水不漏,無人察覺。 這既是有朝廷官員庇護的羅網,多可怕。 也必然縝密。 所以羅非白才安排江河打入內部為其刺探情報。 “畢竟是學院,又是德高望重的山長,不能如之前那樣查案,讀書人的名聲一旦壞了,哪怕后面洗清了,人云亦云,故意構陷,非罪之惡意甚于利刃,還是得謹慎?!?/br> 羅非白不想硬來,既走了婉約之風,何況山長不在,也查不出什么東西來。 江沉白若有所思,“您既然屬意江河去查,就說明有七八分肯定這個案子跟青山學院有問題,是哪里得的線索嗎?” 羅非白喝完茶,起身了。 “不是本官覺得青山學院有問題,是溫縣令覺得它有問題?!?/br> “他還親自進山查了?!?/br> “本官是先確定了這點才來此地?!?/br> 宋利州若是背后原因,要查他,不能粗狂直指核心,因官場規矩,她比誰都清楚,還得有更多證據跟關聯。 否則宋利州以下官僭越忤逆上官且誣告,對她罷官奪職都是輕的。 羅非白從不打沒有把握的仗,所以當前既盯上了青山學院,自得徐徐圖之。 那邊案子要拿捏著,這邊也得暗暗開疆擴土。 江沉白豁然想起剛剛羅非白跟老先生狀似閑聊的談話,其實自家大人已經無聲無息從老先生嘴里套出了不少細節。 ——不在花期卻入青山,孤身一人不帶護衛,未與山長等人接洽,繞山盤查,似覺得山中有異? 這都證明溫縣令之死源頭不在永安藥鋪,而更早起源于對青山學院的暗查。 這山中有問題。 溫縣令發現了,因此招來殺身之禍。 “大人,那我們現在直接明查李靜婉案子,會不會打草驚蛇?” 江沉白一想到這學院里面還藏著歹人,就覺得哪哪都有嫌疑。 今日他們到訪,不會已經驚動對方了吧。 羅非白輕嘆,“張信禮跟鐵屠夫都被抓了,必被拷問,關乎女子的相關案情若是不查才顯得我這個縣令是吃素的,來了,其實也是安他們的心?!?/br> “李靜婉這案子,沒頭沒腦沒尸體,又過了這么久,不可能轉失蹤為兇殺刑案,無論如何也不可能鬧出什么花來,他們如果這都害怕,倒顯得他們這些年平安無事全靠氣運了?!?/br> 江沉白冷冷一笑,“若是氣運,那狠辣兇殘如大人您就是他們的噩運?!?/br> 羅非白:“.....” 聽著不像是夸她。 —————— 下山的時候,雖是下了小雨,但羅非白還是特地在山中分叉路上停了一會,查看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