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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科幻小說 - 青詭在線閱讀 - 青詭 第43節

青詭 第43節

    他們為什么要來,為什么要在他初初歡喜感動又生怕招待不好對方的時候....那樣待自己。

    張信禮哭了。

    垂下頭。

    眼淚落下來,但沒人看得見,燭光只能照到他雜亂的發髻跟彎曲的背脊。

    聲音特別弱。

    “大人,您這輩子一定沒體會過吧?!?/br>
    “那種一出生....就卡在枯木里的感覺?!?/br>
    “風雨依舊在,本以為只要努力就能發芽成長,但后來你才發現......枯木里腐爛的東西,能把人毒死?!?/br>
    “永遠不可能跟別人一樣得到那些美好的東西,財富,前途這些?!?/br>
    眾人一時沉默,仿佛為他的遭遇憐憫。

    羅非白也沉默了,也有些走神,手指微曲,撫過右手食指,那里其實有個疤痕,很淡,并不顯眼,曾佩戴過物件,后來取下了。

    她沉默片刻,反問了一個問題。

    “這幾年你也算得勢了,雖然明面上還是普通人,其實張柳二人都得給你面子,何況你手里捏著鐵屠夫,又有那儋州的靠山,其實可以輕易報復這些學生,你沒動他們,是有些原因的吧?!?/br>
    張信禮有些恍惚,卻不言語。

    羅非白:“比如,青山學堂的那些老師跟山長其實還算與你有恩,當年明知你家中貧困,束脩不夠,還是減了不少,也算是愛惜你的聰慧,在學業上傾囊相授,你心里是記著的,因為顧忌這個,所以不敢動手,亦或者是覺得時機還沒到?!?/br>
    “本官也去過你家中,屋舍,擺設,顯是用心了的?!?/br>
    “這說明你長這么大,也不全然是被虧待的,所得恐怕不少,愛你,欣賞你之人亦不少?!?/br>
    “若是人這輩子只惦記失去,不愛惜所得,那跟倀鬼何異?”

    “如今,你還留有一些為人的驕傲跟自尊,想要庇護母親meimei,骨子里還想要回饋師長,不負人格,但人其實一直在變,很難再跟從前一樣留有初心?!?/br>
    “什么時候徹底變鬼,你自己都沒把握吧?!?/br>
    張信禮仿佛被說中內心最不堪的軟弱,一如他剛剛還想著將母親meimei的處境寄托于眼前人不知是否存在的善良,其實骨子里就已經變了。

    放在幾年前,他會有這樣的僥幸之心嗎?

    “張信禮,本官剛剛悄然一見,竟覺得你跟這鐵浮屠在燭光照映下竟有些相似,宛如一人,尤其是對所犯之罪保持沉默的時候,你知道這是為什么嗎?”

    張信禮靜默,靜默一會,長長吐出一口濁氣。

    “大人,您果然最擅誅心?!?/br>
    “讓其他人去隔壁刑室,尤其是我的父親,他不知道更好,也早點放他出去,不然我母親跟meimei真的會死,這是我的條件?!?/br>
    “只留你一人?!?/br>
    “剩下的,我一概告訴你?!?/br>
    這就需要斟酌了,誰知道放走了張作谷后,這人日后會不會反口呢?

    結果羅非白答應了 ,很爽快,張叔他們覺得不妥。

    “沒關系,這四人本來也只是陪襯?!?/br>
    “讓他們待在這,本身也是湊一個福氣,五福臨門嘛?!?/br>
    她喝完水,將被子放下,拂袖擺好優雅的姿態,宛若朝廷中那些酸腐好風雅的士大夫,連嗑瓜子都要講究風儀,而言若柳絮輕飄。

    “但能不能五鬼抬棺,本官對信禮兄可是寄予厚望?!?/br>
    她沒說抬的棺槨會屬于誰,但一直含笑斯文,未曾被動搖過。

    張信禮再次肯定——他怕這個人。

    過了一會,所有人都清場了,而江沉白幾人反復確定張信禮被死死束縛著,且刑室內沒有其他人藏著威脅到自家大人安全。

    “大人,我就在外面守著,若有危險,您喊一聲即可?!?/br>
    江沉白沉聲后,走出去關上門。

    屋子一下就空了許多。

    血腥味倒顯得濃郁了,焦香味也一直都在。

    張信禮忍下了手掌上的疼痛,正斟酌著第一句應該說起哪件事....

    羅非白愛惜時間,給他提了一個醒兒。

    “庇護你們的那人是誰?”

    “知府宋利州?!?/br>
    知府???

    羅非白:“他為何要幫鐵屠夫,你們之間的關聯,還有溫縣令之間到底是什么緣由,導致了這些案件發生?!?/br>
    張信禮:“我不知道他為何要幫鐵屠夫,但他是知府,的確能差使我們這些下等人為他做事,最初我也只是被拉攏,幫忙安置重傷逃亡的鐵屠夫,拉上了那會經營藥鋪不利的張榮,他給鐵屠夫治療了傷勢,也割去了大痦子,后來張榮又給安置了古井藏人,避免在外耳目眾多暴露其行蹤,但因為鐵屠夫的傷勢實在太重,沒有幾年養傷治療,根本恢復不了,張榮也不敢反復來去藏身之地,這樣是最好的法子?!?/br>
    羅非白:“是你想的吧,這種絕佳的點子,功勞也不必讓給一個死人,年紀輕輕的,太過自謙,不好?!?/br>
    張信禮當沒聽到,繼續道:“但殺溫縣令,真的是上面的指令,其實就如張翼之這外強中干的蠢貨說的,我一介小民何必跟縣令為敵,還要殺他,自是來自知府宋利州差管家送來的命令,其實那會我們還很震驚,左右搖擺,但我們都有把柄跟前途拿捏在其手中,一旦溫縣令將我們查出來,必死無疑,所以只能一不做二不休,將他毒殺?!?/br>
    羅非白皺眉,覺得其中有些不對勁:溫縣令如果已經洞察到永安藥鋪的貓膩,進而被殺,那他忽然得病,又不是什么失智之癥,在那期間,以其斷案多年的能耐,應當察覺到有人要殺他滅口,為何沒有留下證據指向永安藥鋪,或者直接將證據投告給儋州那邊直搗黃龍?反而默認了自己死去以終結此事似的,而且從不允許其子科舉之事看來,更像是溫縣令有所顧忌,不得不妥協.....甚至愿以死了結,你能讓溫縣令如此顧忌的事,就絕不止鐵屠夫藏在永安藥鋪古井下之事。假設,不是因為溫縣令查到了永安藥鋪才導致事態發展,那這邊張信禮的口供又不對了。

    雖然疑心,但羅非白沒有打斷張信禮的供述。

    張信禮不知羅非白所想,繼續道:“后來殺張榮,是他人心不足蛇吞象,又心里害怕暴露,就想要挾上頭拿到更多好處,然后帶著妻兒老小逃離此地?!?/br>
    “為此,這才得滅他滿門?!?/br>
    羅非白:“那一箱子黃金,你藏在哪了?”

    張信禮表情裂開了。

    羅非白:“本來想慢慢殺的最后連著藥鋪跟黃金一起吞下的,結果你爹偶然得知了黃金的事,還跟你說了,這種破綻是天大的隱患,哪怕不為外人所知,但凡被宋知府那邊的人知道,都是滅頂之災,你又不能弒父,也只能滅張榮滿門了,所以才臨時從慢性毒殺改為烈性滅門?!?/br>
    張信禮忽一笑,“羅大人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我既然交代了這么重要的秘密,你我也算合作,各取所需,你何必在這件事上死抓著不放,非要欺辱我呢?”

    羅非白不磕瓜子了,雙手一擺,瓜子從手指落下,她定定瞧著他,面無表情。

    “你為何會以為我們是在公平交易?”

    “本官答應階下囚提出的一些要求,相當于給驢上一根蘿卜,但驢還是被拴著脖子,得拉磨,得干活,而非本官給了一根蘿卜,它拉了磨,完事了本官就得解套放它撒野?!?/br>
    張信禮僵了臉,木然道:“我接下來也可以什么都不說?!?/br>
    “你本來就沒說多少?!?/br>
    羅非白平靜問:“比如本官最想知道的——這些年,鐵屠夫在阜城躲藏的時候,也沒閑著,還幫忙迷暈一些女子,那些女子如今去向呢?”

    “張信禮,你屢屢挑釁本官,心里莫不是想著當年若非你能正??婆e,肯定比本官出息,而非如今被本官占著官位壓制你,對嗎?”

    張信禮:“難道不是?如果真的你我境遇一般,你還真一定比我強!”

    這種不甘如烈火,焚燒心臟,讓他總是不平。

    羅非白心平氣和地問:“儋州榜童生試,本官當年排第一,雖然咱們不是同一屆,但本官還是想問問,你那一屆,你能排第幾?”

    如果有排第一的能力,那年,哪怕他沒錢讀書,青山學堂也會免費資助其上學,甚至連當地學政跟官府都會出資相助。

    還比江河那事兒,就能窺見一些學問。

    沒去考,自然沒有答案,但一切又在不言中。

    張信禮遭受了今日第三次誅心,臉都綠了,那點子不平全成了燙臉的烙鐵。

    第36章 青鬼

    ——————

    后面的審問“無端”就順利了許多。

    張信禮整個人都萎靡了, 盯著眼前燭光中無比灼眼的年輕縣令喃喃問:“大人,您知道這世間女子,于我們這等下等人來說可以是妻子女兒親人朋友, 對鐵屠夫是獵物, 但對于某些人而言,只是一個物件,一個享受的玩意兒嗎?”

    羅非白捏著一枚瓜子,停頓了下,繼續磕,卻是垂首,看著手指指腹捏碾瓜子殼,“大概知道?!?/br>
    她的語氣素來上挑散漫或者平穩過渡, 少有幾次心情波瀾的, 既向下收音。

    但非多年嫻熟之人不可察。

    說明她曾經見識過、或者經歷過這樣的事嗎?

    張信禮不知其心情變化,幽幽說:“人人都知鐵屠夫殺人如麻,jian殺女子, 卻也不知他也可以不jian殺,為了保命, 為了錢財, 為了為人庇護, 成為知府宋利州這樣的官員控制的暗倀, 鬼祟弄走那些女子, 再安排....給宋利州享用, 他有所得, 宋利州亦有所得, 我們這些從中牽線搭橋做配合的犬馬則從中獲取暴利,其實當時突然得到宋利州的管家指令, 說是要除掉溫縣令,我十分震驚,也覺得棘手,畢竟殺人容易,殺官其實也不難,但難的殺官后的案子必然直達轄制阜城的府臺,也就是宋利州的手里,若是明確為毒殺案子,他若是硬摁著案子不查,那等于自爆其短,可一旦查起來,再囫圇也是縣令被殺,人心惶惶,其他下轄的縣令也會過問,乃至有可能上達太守府,于是最好的方法就是無案可查,自然而死?!?/br>
    羅非白:“這的確是很好的法子,不過宋利州那邊是已經提前知道溫縣令查到了鐵屠夫在阜城?且被官員包庇?是否有暗中訴狀抵達朝廷分設在儋州的監察院?”

    張信禮苦笑:“我自然也好奇,但我更知道有些事不能知道太多,何況這種官府內的秘事,我再探查也查不到,還容易暴露自己,所以這些年也沒管,只曉得柳甕張翼之兩人也是被宋利州控制的走狗,因為需要柳甕在縣衙行政上為我們行些便利,也要對女子失蹤的案子做些偽裝跟去除,免得被上面察覺,甚至必要的時候需要安撫受害者家里,讓其以為這些女子是自然失蹤或者病重而亡?!?/br>
    羅非白:“是通過永安藥鋪的坐診記錄,瞧見一些有些小病需要時常外出看病,或者可以有病亡之像的女子,挑選了一些,看假病,實另外下藥加重病情,最后讓其瘋癲,或者走失,或者抱病而亡?你們再偷偷把人帶走?”

    張信禮臉頰微抽,“大人是從藥鋪賬本上看到了貓膩?”

    羅非白:“張榮又不是傻子,怎么會記錄這些,哪怕有記錄,那小本子也被你跟黃金箱子一起拿走了,但鐵屠夫這人雖聽你指揮,卻不怕你,也有直接跟宋利州那位管家通話的能力,你沒法對他的底盤也就是古井下面完全掌控,是以,也不知道他那地方留了許多東西?!?/br>
    張信禮此前吃虧在一方小墨上,如今提起也是暗恨,“我那次趁著他外出偷偷下去,的確覺得他那地方東西太多,唯恐留下破綻,但時間緊迫,也來不及做其他布置,更怕他知道我下去過,所以也沒做其他的,難道他在下面留了記錄?不對,您之前不是說他有燒信件等不留痕跡的習慣?”

    羅非白:“但他不太愛干凈,沒有整理藥物的習慣——下面除了迷暈人的一些藥物,還有制作可用來讓人假死龜息丸的杜鵑花葉,他也沒完全清理。殺人既殺人,抓人既抓人,講究利落,中間路數越少越不容易露出破綻,越繁瑣,越容易暴露,何必再多一個假死。除非,有些抓人的路數是不需要讓人憑空失蹤的,也可以自然消失,既死去?!?/br>
    “這倒是跟溫縣令亡故有些異曲同工之妙,也是你的靈感么?”

    張信禮這人腦子是絕對夠用的,歪心思是一茬接一茬,你看他這詭計用的。

    “您竟然懂藥理?這不可能,鐵屠夫說過這丸子詭秘,

    他臉色發青,回避羅非白眼神,狼狽道:“上面有命令,我能怎么辦?而且說起罪惡,大人您可知道其實用到這鬼息丸的機會很少很少?!?/br>
    羅非白皺眉,喝水,沒說話。

    但張信禮這次察覺到縣令大人似乎想明白了。

    “沒錯,那些女子的家人一得知她們病入膏肓,那是憐愛沒了,惋惜也沒了,更不舍得花錢給其治病,甚至唯恐其死在家里,拖累晦氣名聲或是還得有個辦喪的麻煩事,所以都會早早把人打發了?!?/br>
    說得輕飄,用了“打發”這個字眼就把這件事打發了。

    但其中可怖從這個尚算在乎母親meimei的人不敢抬頭的行為,又能窺見冰山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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