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詭 第22節
柳甕何嘗不知這樣的手段是回饋給他跟張翼之的回旋箭。 這縣令大人實在是狡詐如狐且善于誅心。 不過她怎知自己兩人背后有人? 張叔也沒顧著自己思索新大人的人品手段,瞧見羅非白瞟著江沉白,一時頓悟,立即站出,以另一個陪伴老太爺的老資歷之人表達了一番對柳甕的失望,又贊譽肯定了老太爺的官聲名望,繼而行禮道:“大人,老太爺若是知道此人是這樣的鬼祟陰毒之人,定然不肯饒恕,這一點,小的敢以三十年仵作之道行對天發誓,所以您千萬不用顧忌老太爺,他素來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br> 很好,梯子來了。 還得是張叔得我心,這江沉白還是年輕了些,也不知在走神什么。 “原來如此啊,看來本官的猜疑沒錯,那就容不得徇私了,畢竟不能枉法?!?/br> 羅非白平靜接納了張大錘的投誠跟張叔的梯子,將手里的令牌跟敕牒裝進行囊,隨手將行囊交給低頭走到邊上的江沉白。 “將此前聽從張柳二人迫不及待對本官出手的從犯若干之人一并拿下,全部杖刑?!?/br> “杖五十?!?/br> 這些人驚恐萬分,哭訴求饒,柳甕也呆滯了,身體疲軟下來,杖五十?年輕人都得廢掉,他肯定會死! 柳甕剛想求饒, 羅非白倒是先體恤他了,“不過柳師爺畢竟五旬老翁,年紀大了,罪名雖有,但顧忌其年老,那就減五,杖四十五吧?!?/br> “江沉白,你親自掌刑,可千萬別讓他死了?!?/br> 這話意味深長的,到底是讓他死,還是不讓他死? 江沉白也算配合羅非白最多次,剛剛雖一時走神,沒領會到大人意思,這次卻是接住了,脆聲應下了,又招呼可信的差役以及那些從前也只是被威逼不得不中立或者半投靠求生的那些差役,給了他們回頭的機會。 “兄弟們,拿下這些混賬東西!” 最踴躍的就是李二這些被打壓且實際挨揍的小年輕,那一下猛虎出籠,撲過去就把那些爪牙給摁住了。 李二亢奮,高聲問:“大人,是在這里脫褲子打,還是在里面脫褲子打?” 他還不忘著重堅持“脫褲子”。 哼! 誰讓他以前就老在門口被羞辱脫褲子挨打。 可是被不少老百姓看了個熱鬧,次次年節都被族人嘲笑。 這可是柳張兩人自創的歹毒之法,滿嘴什么公正典型,為縣城表率,以表法度清白。 呸! 李二滿懷期待看著羅非白,江沉白跟張叔卻是欲言又止,但也不敢插話,畢竟柳甕可是因此跪得青臉。 不過稍稍留意,江沉白窺見自家大人俊秀非凡的眉梢上挑,似有些不情愿。 “畢竟有違衙門跟朝廷威嚴,此前創此法的人也是惡毒,若是在別處,是要被上官叱責降罪的?!?/br> 要挨打的人微微松口氣,李二等人有些失望。 哎呀,差點忘記縣令大人是公子做派,自持風雅。 “不過最后一次,也算是自柳師爺這創始人身上有始有終,日后再不可如此了,顯得本官名聲不好?!?/br> 她說著轉身,袖擺隨風微揚。 一聲落地,一盤收尾。 “打?!?/br> 李二摸了下耳朵,眼里發光,嘴里念念有詞,被江沉白聽到了。 “天吶,天籟又來了?!?/br> 江沉白:“?” —————— 面館里。 羅非白坐著了,等著老板給自己下面,一邊對張叔說:“江差役在忙,而且他請了本官兩次了,好歹也是新官上任,張叔你請本官一次過分嗎?” 張叔忍不住笑,客氣又帶親近:“那確實不過分,大人日后的伙食,小的可以包了?!?/br> ??? 羅非白驚訝,道這可不行,人人都有家室,哪里禁得起這般花哨。 “我可沒家室,大人不必擔憂,我一般老骨頭無妻無兒無女,能把這衙門薪資花銷到壽終正寢,也是一生造化了?!?/br> 若是旁人定然會多言多問,為何成親,為何不生子,無后為大,實為不孝,可能說著說著又說到仵作這身份了。 饒是張叔如今這年歲,年節回族也被戳脊梁骨埋汰他是沾了太多死尸,這才遭報應活該孤寡蕓蕓。 然而,大人她不說,就看著前面漫不經心的隨意聊著有的沒的。 江河這些人此前要被帶進衙門復審,當時心是慌的,現在卻是不怕了,也知道塵埃落定,將一些罪證跟尸身由小書吏跟另一外留守的仵作代入停尸房后,他們一干人倒順勢也在外面吃了午飯再進去處理此案。 總不能不讓縣令大人餓著肚子連續處理這些事吧。 江河神色松伐了許多,這次輪到他壓制有心攀附羅非白的江松了,只低聲一句,“舅舅您猜大人是厭您還是厭舅媽?” 江松臉色發白,羞惱又不敢言。 陳生則只剩下哆嗦了。 他沒忘記自己之前干了什么事——他竟準備縣令大人給栽贓成了殺人犯。 而且大人還要辦他謀反。 完了完了,謀反得凌遲處死,還得誅九族。 —————— 面館里,老板十分恭敬又熱情,張叔生看著這摳門的老面頭往自家大人的面湯里加了一大摞的rou片。 哎呦,破天荒啊。 老面頭可不管這熟客張叔的玩味眼神,讓兒子送完所有面碗后,在一片面香飄散中,雙手揉搓著圍裙,搓去一些面粉,笑著來問味道。 “大人覺得如何,若有不足,小民可得改進?!?/br> “挺好的,很勁道?!?/br> 羅非白此時顯得很好說話,讓不少懼怕她笑面虎手段的顧客心下松伐不少。 貌似自家縣城還挺有福氣,看著這位新太爺油頭粉面唇紅齒白,美貌勝于女子似的,其實內有丘壑,肚中有物,雷厲風行一天就拿下了兩大害蟲,實在是一位好縣令啊。 他們阜城也算否極泰來了。 不過這面是好味道,就是空氣里帶著幾分血味,還伴隨著一干人等慘叫的聲響。 雖是往日厭憎十分的人,畢竟也是同僚,張叔這些人既算是好人,自有心軟的一面,一時看著那些人身下滴血,血液沿著趴伏著的木凳不斷流淌在地上。 原本歡喜的心情逐漸沉重起來。 唯有一人。 老面頭回頭,瞧見羅非白慢條斯理吃面,偶爾還加一點油辣臊子,吃的唇齒微紅,但神色是定的,眼底冷漠淡然非常。 仿佛對這等血腥場面視若無睹,也對地上逐漸染血的土地置若罔聞。 越來越多的百姓趕來聚集,從躁動到安靜,都看著這一幕,后頭連指指點點都不敢了。 恐懼油然而生。 直到羅非白吃完,擦拭嘴角,抬眸一眼,手掌抵著下顎,仿佛這才正眼看著已經全部昏厥生死不知的一干人等。 她沒問,但大步走來、身上染血的江沉白躬身匯報。 “大人,行刑還未完畢,但這些人受不住了,盡數昏迷,敢問大人接下來如何處置?可否繼續?” “也不好再打了,容易死人?!?/br> “大人仁慈?!?/br> “等他們醒來再補上吧,讓他們家里去請郎中到牢里看看,黎村的這些人吃完了嗎?趁著本官要散食,把案子盡早了了,好讓你們回去辦喪?!?/br> 羅非白起身,就這么在眾人呆滯又惶恐的目光中走出面館,瞧見衙門門前街道空地上到處都是血腥,難免瞥過后身血腥模糊的男子軀體,眼里有些嫌棄,避開眼,抽出方帕抵了鼻子,垂著眼,輕提衣擺走上縣衙臺階后才仿佛想起什么。 回頭。 瞧著階梯下面被拷著的一人。 “陳生,你造反了嗎?” 陳生此前一口面都吃不下,嚇得都反胃了,驟然一聽,猛然跪下求饒。 羅非白若有所思:“不是造反,那就是兩個罪名二選一,其一,栽贓罪,其二,欺犯上官罪。前者入刑記名,為實罪,會記錄在冊,留案底,牢獄三年或者愿意抄家捐資建城所需。其二可不記實罪,畢竟你也不知本官真正身份,可酌情處理,但要被流放千里,永不復歸故土?!?/br> “你選哪個?” 江河聰敏,畢竟前頭在自家門口失態過,當時不知這位是縣太爺,現在......他猛然抬頭,看著羅非白。 其他人不知縣令大人忽然在這就對陳生斷了罪行,但基本也不逾刑,畢竟其所犯罪證說嚴重可以很嚴重,說不嚴重也不嚴重,畢竟苦主就是縣令大人自己,全看其心胸跟心情了。 法度自由區間,其實大部分掌在當地主官手中,并不違朝廷體制。 現在看來,縣令大人還給其選擇,似乎饒有仁慈。 人群眾人不由討論起來,有些敏銳且家有學子的人,或者一大早就從縣城各地集市泱泱熱鬧中了解過江家之事的人,這些人大抵已經察覺到兩個罪名之間的不同。 不管刑罰如何,親父記案底與否事關巨大。 不少人都望著江河。 江河低了頭,神色木然。 那邊,圍觀之人都能想到的事,陳正卻是想都不想,立即歡喜叫喊起來,“第一,第一,大人,我選第一,我愿捐資財物,只求不上刑,也不比流放,大人我知錯了,這次之后我一定再不亂來,求您恩寬?!?/br> 羅非白面露驚訝,“咦?本官以為你會選第二個,你可知第一種要記案底?你的兒子江河苦學多年,即將下場科考,你這一留案底,他將永遠與科舉無緣,甚至也不得從私塾教業,多年苦學且大好的學問都將付諸東流,這里面也有你那無辜慘死的妻子一生心血,你忍心?” 陳生一窒,也不敢看江河,在江松拖拽其衣袖后哆嗦了一下,扯回袖子,還是跪地低頭。 “大人,為人父哪有不為兒子想的,但父子父子,父在上,他若是孝順,自不能為了讀書而害老父流放千里,我這身子骨也不好,沒準就在流放途中慘死,吾兒一定分得輕輕重?!?/br> “是吧,吾兒?!?/br> 陳生面帶懇求,眼底卻有狠厲的要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