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僵硬著一雙手將手里的片子遞給了方洲。

    方洲接過那張x光片放到燈光下一看。

    髖關節那里明顯可以看到骨質增生。

    然后他就直接放下了那張片子，把老爺子扶起來之后, 重新坐回到了椅子上。

    然后讓榮梅三人挨個上前感受他的脈象。

    方洲：“你年輕的時候是不是干苦力活比較多？”

    “對?！?/br>
    老爺子說道：“我是從鋼鐵廠退休的, 就你們隔壁松市的那個鋼鐵廠, 因為文化水平不高，所以一開始我只是廠里的搬運工，那個年代你是知道的，廠里卡車都沒有幾輛，更別說什么叉車拖拉機了, 所以當時廠里的貨，都是我們這些搬運工一把眼淚一把汗拖進來送出去的……”

    “不過好在我的辛苦得到了回報, 我的兒子——”

    他轉頭看向旁邊的中年男人，一臉驕傲道：“是新世紀的第一屆大學生，大學畢業之后，因為成績優秀， 還得到了熱心人士的資助，前往m國留學，后來更是跟人在m國合伙開了一家公司，娶了個漂亮的m國老婆，生了兩個金發碧眼的孩子?！?/br>
    “最主要的是，他還特別孝順，不僅給我在家里建了個特別漂亮的大別墅，還年年回來看我，不像我們那隔壁村的孫老頭的兒子，帶著一家老小湊出來的錢跑去了m國，最開始那幾年，逢年過節的時候，他還會寄點錢回來，后來就直接沒了音信了，聽說那孫老頭死的時候，眼睛怎么合都合不上……”

    “這不，我兒子在m國那邊聽說了您的醫術非常高明，不僅治好了好多個風濕病患，連肝硬化和癌癥都能治好，所以第一時間從m國趕了回來，帶我到您這里來治病來了……”

    這位老爺子顯然很健談。

    但是他的兒子，那個中年男人這會兒卻是一點都笑不出來。

    直到方洲回了老爺子一句：“那您兒子確實很不錯?！?/br>
    這一瞬間，中年男人終于知道，尷尬到窒息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了。

    方洲卻是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等到榮梅三人給他把完了脈，他才繼續說道：“你得的就是退行性骨關節炎?！?/br>
    “關節腫痛，骨質增生這些，都是退行性骨關節炎的主要癥狀，而且這個病很多都是因為年輕的時候干的體力活比較多導致的?！?/br>
    “這個病是沒有辦法治愈的?！?/br>
    “好在你的情況還不算太嚴重，可以用藥物緩解病情，并且保持良好的關節功能?！?/br>
    老爺子：“這個病沒有辦法治好啊……”

    聽見這話，中年男人徹底反應了過來。

    所以不等老爺子把心里的那口氣嘆完，中年男人就突然說道：“方醫生，昨天的事情，我很抱歉，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老爺子：“嗯？”

    中年男人：“……不對，應該說，我會做出那樣的事情來是有原因的……”

    “其實，其實我當年根本就沒有考上大學，那份錄取通知書是我偽造的，因為我去參加高考那天，半路上被一輛摩托車撞飛了，車主直接騎著摩托車跑了，我也在臭水溝里昏迷了半天……當然了，其實以我當時的成績，也不太可能考得上大學?！?/br>
    老爺子：“??？”

    中年男人：“家里也沒有能力再供我復讀一年……所以那四年，我其實是在京城打工?！?/br>
    “我做過送奶工，結果牛奶連同送奶車一起被人偷走了?！?/br>
    “后來我又做了餐廳的服務員，客人自己一不小心弄丟了從朋友那里借的金項鏈，為了給朋友一個交代，就污蔑是我偷的?！?/br>
    “再后來，我跟朋友一起開服裝店，好不容易賺了點錢，朋友卻卷錢跑了，而且他以我的名義從其他的朋友那里借了不少錢?！?/br>
    “就這樣，四年的時間里，我不僅半分錢都沒有賺到，還欠下了一屁股債?！?/br>
    “后來我聽人說，去m國打黑工很賺錢，于是我就在朋友的介紹下，上了一艘偷渡船……但是我知道，我爸媽肯定是不會同意我去m過打黑工的，于是我就謊稱自己得到了好心人的資助，即將去m國留學……”

    “什么？”

    老爺子的眼睛越瞪越大，中年男人的話卻越說越利索：“沒想到三年后，我還真就在m國站穩了跟腳，這期間雖然我也遭受了很多m國人的白眼和欺辱，但是也得到了很多m國人的幫助，甚至于在幾年后，在幾個m國朋友的幫助下，我開起了我的第一家華人超市……”

    中年男人：“……我的意思是，在國內的時候，我拼盡了力氣，都沒能活出個人樣來，反而是到了m國之后，我雖然算不上是出人頭地了，但好歹活得還算有滋有味，關鍵是，自從我老家的那些人知道我在m國賺到了錢之后，隔三差五的就跑到我家來敲竹杠，打秋風……所以我并不是崇洋媚外，我當時只是氣狠了，明明我和其他華人朋友年年都有給鄉村建設工程捐錢，怎么鄉下的風氣還是這么差……”

    “……所以這就是一場誤會，我昨天晚上是真的把您當成碰瓷的了……我也由衷的為中醫征服了m國人而感到驕傲，所以我才會第一時間回國，帶著我爸來找您看病……總之，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我在這里給您道歉了?！?/br>
    說完，中年男人就朝著方洲深深的彎下了腰。

    看到這一幕，老爺子下意識的就站了起來。

    因為昨天晚上他就坐在中年男人的車上，所以他當然是知道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的。

    意思是，方洲就是昨天晚上差點跟他們撞上的那個車主？

    那他當然不可能會是碰瓷犯了。

    可是昨天晚上，中年男人卻把他狠狠的羞辱了一通……

    老爺子看了看方洲，又看了看中年男人。

    所以這會兒，他哪里還顧得上震驚，他連忙也彎下了腰：“方醫生，實在是對不住了……”

    也就是這么一會兒的功夫，方洲已經把方子開好了。

    看到這一幕，他只說道：“放心，一碼歸一碼，我還不至于因為那么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就遷怒到你爸爸身上去的，所以你大可不必擔心我是故意不想給你爸爸治好，甚至會故意把你爸爸的腿治壞?！?/br>
    “這個病它確實是沒有辦法治愈的?！?/br>
    聽見這話，中年男人心底松了一口氣的同時，也更愧疚了。

    方洲：“至于昨天晚上的事情，我已經報過警了，交警大隊那邊應該很快就會給你打電話了，到時候你配合他們處理一下就行?！?/br>
    “對了，我只要我應得的賠償?！?/br>
    中年男人忙不迭的點了點頭：“好的好的?！?/br>
    方洲隨后就把開好的方子遞給了他：“好了，去交錢拿藥吧?！?/br>
    中年男人父子接過方子之后自然是一番感謝不必再提。

    但是很快，這件事情就傳遍了大半個中醫院了。

    所以中午的時候，方洲剛一回到辦公室，對面辦公桌上的許昌路就來了一句：“方老師，聽說你的車子昨天掛彩了？”

    錢宏一隨后也跟著說道：“方老師可以的??！”

    “想當初我買車的第二天就追尾了我老婆的車……”

    “嗯？”

    方洲想不疑惑都難：“你們是怎么知道這件事的？”

    畢竟榮梅他們肯定不會把這件事情宣揚出去。

    錢宏一：“哦，就是那個害你車掛彩的那個車主，上午的時候，跑到捐款處，給咱們中醫院的‘綠美照市中醫院慈善基金’捐了三十萬?！?/br>
    方洲：“這么多？”

    錢宏一：“那可不，要知道從慈善基金設立，到今天上午之前，捐款處那邊總共才收到不到二十五萬的捐款，所以丁院長都被驚動了?！?/br>
    “丁院長問他為什么會給醫院捐這么多錢，他就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全都說了?！?/br>
    “他說他對不起方醫生你，也是由衷的希望中醫能夠再次興盛起來，他覺得現在的中醫院還有很大的發展空間，所以想要盡一些自己的微薄之力……”

    許昌路：“所以這是不是就是網上說的，見兩面，讓男人為我掏三十萬？”

    錢宏一：“不知道我什么時候能達到這個境界?！?/br>
    方洲忍不住笑了：“相信用不了兩年就可以了?！?/br>
    因為錢宏一他們最近的長進真的很大，再給他們兩年的時間，相信他們一定能夠成為能夠坐鎮一方的名醫。

    彭宇更關心另一件事情：“方老師，我昨天收了個病人，東邊區那邊過來的，得的尿毒癥，她家的條件很差，小的時候家里為了給她哥哥娶媳婦，把她換給了一個瘸子當老婆，好在那個瘸子對她還不錯，結果沒過兩年，東邊區發洪水，那個瘸子為了搶救家里的一頭老母豬，把自己淹死了?！?/br>
    “后來她好不容易把唯一的女兒拉扯大了，結果女兒女婿去鎮上賣山貨的時候，又撞上了泥石流，尸骨到現在都還沒有找到?！?/br>
    “她今年才五十歲，下面還有個五歲的小外孫，原本日子好歹還有一些盼頭，結果現在又查出了尿毒癥……”

    “所以我想幫她從慈善基金里申請一筆錢，最好能幫她把來回的車費也都報了，您看可以嗎？”

    畢竟慈善基金賬戶里的錢絕大多數都是方洲的病人捐的。

    方洲：“這些你不用問我，直接去找周助理就行?！?/br>
    彭宇：“好的?！?/br>
    下午三點多，方洲就把今天的掛號病人全都看完了。

    然后護士長就給程寬打了個電話，讓他把旅行團的病人全都帶了過來。

    一共三十五個病人。

    “看來我們今天要加班了?！?/br>
    護士長嘴上雖是這么說，臉上卻帶著笑。

    因為這不僅僅是一個個病人，還是一筆筆獎金啊。

    雖然幾個月后的她，每到這個時間點，都會恨不得回到這一天狠狠地給自己一巴掌。

    “腸癌？”

    “去腫瘤科請陸主任過來?！?/br>
    “做過病理檢查了嗎？檢查報告我們看一下？”

    “先住院吧，小錢，帶他們去辦理住院手續?！?/br>
    “白癜風？”

    “還行，不是太嚴重，先給你開十五天的藥吃著，十五天之后你再來復診?！?/br>
    “肝硬化合并呼吸道病變？”

    “已經開始咳血了啊?！?/br>
    “先住院吧?！?/br>
    ……

    一個半小時后，內科護士長敲門進來說道：“方醫生，住院部那邊已經沒有病床了?！?/br>
    “什么？”

    方洲：“我之前不是專門為這批病人空出來了二十張病床嗎？”

    然后他才想起來，他前面接診的二十多個病人，除了兩個白癜風患者外，其他幾乎都是肝硬化病人，以及少數幾個同樣需要住院的癌癥病人。

    可是他手上現在還有將近十個病人沒有看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