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涌
秋風蕭瑟,天高云淡。 延興門處,車馬如織,商賈往來不絕,一支車隊緩緩駛近,車轍深深刻入道上的泥土,趕車人衣著樸素,低眉斂目。 領頭的官吏身著深青色圓領袍,立在城門之下,向兩側守衛略一頷首,幾人便上前將車隊攔下,沉聲道:“例行盤查,文牒與貨單呈上!” 為首的領隊忙堆起笑臉,雙手奉上一卷竹簡,躬身答道:“小人南地商賈,這趟不過販些絲綢細軟,大人辛苦,請隨意查看便是?!?/br> 那官吏接過竹簡,展開細看,只見上頭所列物件皆為尋常貨物,他抬頭看了領隊一眼,略帶笑意地說道:“年關將至,城門盤查格外嚴謹,勞煩諸位多擔待些。只是走個規矩,若無不妥,片刻便能放行?!?/br> 商隊中有人露出些許不安,但被領頭之人眼神一瞪,立刻安靜下來,官吏見狀,安撫道:“不過就是走個流程,別緊張嘛?!?nbsp; 商隊領頭勉強笑道:“大人盡管查便是,只求別誤了進城時辰?!?/br> 官吏一邊閑談分散他們的注意力,一邊示意守衛搜身,守衛逐一檢查,卻未發現任何異常。一名守衛靠近貨車,檢查那些看似普通的布匹,目光停留在底層的布匹上,伸手摸了摸,似乎夾帶了什么。 這名守衛目光微閃,卻未表露分毫,他迅速將布匹恢復原狀,低聲匯報:“無異狀,可放行?!?/br> 那官吏目送商隊緩緩離去后,轉向守衛打扮的張錚,低聲問道:“大人,為何這些人將信藏于貨物,而非隨身攜帶?” 張錚道:“此類密信常用隱晦手段傳遞,隨身攜帶風險更大。若被盤查,信在身上暴露便是鐵證,藏于貨物中則能多一層掩飾。他們定是料到,若被查問,貨物可推脫為不知情?!?/br> 張錚向官吏拱手,多謝他今日配合,語畢翻身上馬,快馬加鞭向左驍衛府趕去。 為了避免打草驚蛇,蕭允弘并未調遣官兵突查,而秘密派遣心腹屬下化裝成客商或腳夫,潛入涉事商隊曾經路過的驛站和關卡,張錚負責在京畿一帶繼續巡查,趙晟則深入西北,在邊境中轉之地布下暗樁。 不出所料,短短月余,便搜集到多條線索,部分涉事商隊在離京后,未按照常規路線行走官道,而是繞入荒僻的小路。 其出示的文牒上蓋著地方軍倉的印章,甚至還有部分批文屬于節度使之物,表面合規,然而細察卻發現印章屬于數年前已調任的官員,按理早該廢棄。 此外所涉及各地倉庫、糧草的管理人雖官職不高,卻手握實權,往往通過虛報損耗或偽造文書,將實際多余或特別調撥的軍用物資轉手交由商隊運走。 白府內,燭影搖曳,案幾上的筆墨未干,師爺輕叩房門,躬身而入,低聲稟報:“大人,蕭允弘的人已截獲部分密信,似有意查明貨物流向?!?/br> 白宗儒聞言,眉頭微蹙,放下手中筆,目光銳利:“信中所言,可曾解讀?” 師爺額間已滲出細密汗珠,稍顯局促道:“密信慣用暗語,不提及雙方信息,卻有提及產物的轉運痕跡。大人若不盡早應對,只怕……形勢愈發棘手?!?/br> 他頓了頓,抬袖擦拭額間冷汗,又補充道:“此外,岷州的王襄屢次傳來急報,若再有異動,只怕局勢難以收拾?!?/br> 白宗儒緩緩起身踱步,沉吟片刻,聲音平靜:“即刻派人撤走賬冊,將那些過于明顯的文件全部銷毀。所有賬目數據補齊,務必天衣無縫,不得再留任何破綻。至于王襄……” 他語氣一頓,眼中寒光乍現,“若他心生不安,以家眷為押,令其不得不從。若仍執意搖擺……”話鋒一轉,語調冷峻:“便讓他徹底噤聲?!?/br> 師爺連忙應聲退出,又有另一名幕僚上前,拱手諫言:“大人,依屬下愚見,蕭允弘雖處處收證,然恐難掌握決定性罪證。不如借此機會,禍水東引,將其注意力轉移至他處?!?/br> 白宗儒微微一笑:“那便先下手為強?!?/br> 不久后,邊境某處倉庫突然失火,火光熊熊,映紅了整片夜空。烈焰肆虐,將堆積的糧草與武器盡數吞噬,角落里一批舊賬冊更是付之一炬。地方官員匆忙上報,只稱因管理疏忽,伙房炊事用火不慎,自請責罰了事。 與此同時,京城某名戶部文書小吏匆匆從家中離開,神色慌張。 他步履急促,東張西望,似乎懼怕被人尾隨,最終鉆入一條隱蔽的巷道,數日后,坊間傳言四起,稱該文書私吞款項,攜賬潛逃。 夜深沉,寂靜無聲,廊檐的燈籠在寒風中搖曳。趙晟一襲夜行衣,步伐輕快卻沉穩,悄然躍過高墻,徑直潛入白宗儒的寢院,他輕而易舉避開守衛,借著月光閃入主屋。 推門之時,趙晟略作停頓,聞得屋內呼吸平穩,確認屋中人熟睡后,他手腕微抖,迷煙輕揚。煙霧無聲無息彌漫開來,片刻后,原本平穩的呼吸更顯遲緩。趙晟眼神一凝,目光掃過屋內陳設,快速翻找起來。然而,房中擺設雖多,卻全是些無關緊要的書卷和文案。 他眉頭緊蹙,視線掃至書架后方,隱約瞧見墻面微微凹陷。他心中一動,指尖摸索著按下機關,只聽得輕微一聲“咔嚓”,暗門緩緩打開,露出一個狹小的密室。 趙晟步入其中,只見密室中整齊擺放著數個匣盒。他心中警覺,卻不容遲疑,迅速打開匣盒翻閱,果然見得許多書信。他神色一凜,迅速瀏覽,從中挑出兩封,目光落在信上細讀起來,臉色漸漸沉凝,飛速將其他匣盒復原,退出密室,復而掩上機關。 趙晟輕手輕腳退至門外,回首確認屋中仍舊靜謐后,他目光一厲,身形一閃,迅速隱沒在夜色中。 是日,左驍衛府內,張錚正在案前陳情稟報:“去歲多批物資雖名義上調撥至西北邊境,卻從未送達軍營。聽聞這批物資在中途轉運時,出現了‘意外損耗’,不知去向?!?/br> “損耗?”蕭允弘目光一凜,冷笑道:“損耗得如此干凈,倒真是令人佩服?!?/br> 兩人正談話間,趙晟匆匆步入廳中,神情肅然,將一封信小心遞上,語中慎重:“將軍,這是昨夜從白府密室中取出的信件” 蕭允弘接過信件,緩緩展開,逐字逐句地掃過信中的內容,他眉頭緊鎖,指尖不自覺地收緊,將信紙捏出一道淺淺的褶痕。 趙晟見狀,低聲說道:“大人,這信中的筆跡與語氣,雖無可挑剔……但此事牽涉甚廣,屬下懷疑可能另有隱情,還需仔細查證?!?/br> 蕭允弘沉默良久,似是極力壓抑心頭的紛亂思緒,閉目片刻,才低沉開口:“如你所言。務必仔細追查,不得有絲毫遺漏?!?/br> 趙晟應聲而退,張錚見狀,心領神會,亦行禮離開,只留蕭允弘獨坐案前,他看著桌上攤開的信件,目光沉沉,喚來守在門外的仆從,吩咐道:“告知夫人,就說我今日事務繁多,不回府歇息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