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人龍：“這三千降賊，我就交給你們了，你們自己想辦法弄，好好的弄，要是他們再反了，那就是你們的責任，可別賴在咱們延綏兵的身上?！?/br>
    “放心，反不了的?！背绦窈俸俚男Γ骸敖坏皆蹅兪稚?，賀將軍就只管放心吧?！?/br>
    賀人龍心中有點好奇：這些家伙有什么辦法照拂好這么多降賊呢？我倒不妨跟過去看一眼。

    他把三千降賊交給了方無上和程旭，也不急著離開，以護送為名，帶著一千人，隨行在側。

    只見方無上和程旭兩人在山林里左拐右拐，前拐后拐的，最后居然拐到了一個山谷的前面，谷口修建著兩座灰色的城堡，堡上大量的弓箭手。

    士兵們將那三千降賊往山谷里趕：“進去！進去！”

    三千降賊心里慌得不行，但他們的賊酋已死，群龍無首，暫時不敢反抗，只好乖乖地往山谷里鉆。

    鉆進去一看，里面居然有一個龐大的，像是村莊一樣的聚落，修建著許多房子，見到有新人來了，數千人從房子里涌出來，用古怪的眼神，看著這伙新來的人。

    三千降賊有點懵：“這什么地方？”

    賀瘋子也一樣懵：“有沒有搞錯？黃龍山里居然有這樣一個地方？這嚴密把守的模樣，莫非是，將整個山谷弄成了一個大牢房？”

    方無上點頭：“是的，這里是牢房！咱們澄城縣專門用來關押壞人的地方。目前里面關著七千多人，大多數都是流寇，加上今天來的三千人，這一下要過萬了?！?/br>
    賀瘋子倒抽了一口涼皮：“呀？這么多流寇聚在一起，你們不怕他們再次反叛？一萬人一起從牢中殺出來，那也可怕得很，應該分散管理，方為上策?！?/br>
    方無上笑道：“放心好了，進了這里的人，很少會有還想再反叛的，現在都在乖乖的學習怎么重新做人呢?！?/br>
    兩人正聊到這里，一名新來的降賊居然認出了一個勞改犯，大聲道：“齊誠，你怎么在這里？你不是跟著王左掛混的嗎？”

    “呀？陳二狗，你不是跟著劉六混的嗎？”那個叫齊誠的勞改犯苦著臉道：“王左掛被干掉了，我也被生擒了，就一直在這里勞動改造。你既然也來了，那肯定是劉六也被干掉了?！?/br>
    第461章 由得他們去吧

    陳二狗道：“是的，劉六大哥被延綏巡撫洪承疇給殺了，我就……你剛才說啥？啥叫勞動改造？我們不是被安置到這里來耕種田地，重新做人的嗎？”

    齊誠搖頭：“以前燒殺搶掠的罪都沒還清，哪能這么輕易就耕種田地重新做人了？咱們以前都犯了大錯，現在必須用勞動償還，無量壽福?！?/br>
    陳二狗有點懵，在他的記憶里，齊誠可是一員悍匪啊，跟官兵作戰時，總是勇猛無比，沖殺在最前面的，現在怎么一開口這個調調？最后還加了一名無量壽福又是什么鬼？學道士糊弄人了嗎？

    不過，他還是從齊誠那一堆亂七八遭的話里，聽出來了一個意思：“我們被騙了，官府并不是安置我們，而是將我們關在這里了吧？這里是個巨大的牢房？”

    齊誠：“是的！”

    陳二狗有點憤怒，壓低聲道：“官府設宴騙殺我們的大哥劉六，以招撫為名繳了我們的兵器，還不給我們安置，而是將我們關進牢里。太過可惡了！”

    齊誠：“無量壽福！二狗兄弟，你也別生氣，被關這個牢里，其實比起給你安置還更舒服?！?/br>
    陳二狗：“？？？”

    齊誠道：“若是受安置，就得自己重新種田，你也知道這大旱年間種田有多困難吧？若是種田容易，咱們又何至于反？”

    陳二狗：“再困難，還能比被關在牢里難？”

    在他看來，被關在牢里就是每日都被關在一個狹小的臭房子里，吃不飽，天天被獄卒打，活得比狗都還不如。

    齊誠道：“在這里坐牢，雖然比不上在外面逍遙快活，但至少是有飯吃的，餓不著的，而且，只要你努力勞動，洗凈自己的罪孽，最后就能重新做人，無量壽福?！?/br>
    陳二狗聽到他這神棍型的話，心里就煩躁。

    “算了算了，我就不問了，你在這里待得久了吧？帶我在這里轉轉，我倒要自己來看看在這里是怎么回事?！?/br>
    類似陳二狗和齊誠這樣的交談，在勞改營中各處都在發生，流寇因為有著很強的“流動性”，時聚時分，所以劉六和王左掛的部下，不少人彼此間熟識。

    以舊帶新，七千老勞改犯很快就把三千新人給穩住了。

    賀瘋子站在勞改營的箭樓上，看到那三千人沒鬧事，乖乖地被七千老“囚犯”給安撫了下來，心里也頗覺驚異：“你這地方還真有意思，三千多降賊到來，本將軍還以為你們要折騰許久呢，沒想到，把他們往牢里一丟，也不管他們，他們就被老囚犯給壓住了?！?/br>
    種高梁從旁邊鉆出來，微笑：“也不是不管，而是沒必要這么急，先讓他們熟悉一下環境，接下來我們就要給他們安排工作，還要安排上課了?！?/br>
    安排工作的事，賀瘋子馬上就看到了，一群女工從一個大房子里鉆了出來，手上捧著剛剛織好的布匹，送進了不遠處的另一個房間，而那另一個房間里也有女人走出來，手上捧著已經染好了色的布匹。

    賀瘋子看懂了，第一個房間是用來織布的，第二個房間是用來染布的，這些女降賊居然在搞這些。

    不遠處還有一個房子，一群老人正將竹子拖進去，還有老人從里面鉆出來，手上拿著剛剛做好的竹簍子。

    看來這個房子是給老人用編竹子的地方。

    賀瘋子這下基本上猜到了這個大牢房的存在意義，不過，賀瘋子還有不懂的：“上課又是怎么回事？”

    種高梁道：“給他們講做人的道理，做壞事要遭到的報應，做善事能得到的好處?！?/br>
    賀瘋子：“……”

    這種事，一聽就很復雜，賀瘋子可不喜歡摻合這些，甚至后續都不想再看了，他點了點頭道：“好吧，你們澄城縣這邊隨意折騰吧，反正這些降賊咱們延綏那邊看了也頭痛，管你們怎么折騰呢，就算全都殺了，也不關本將軍的事了，本將軍這就回延安向巡撫大人復命去?！?/br>
    賀瘋子率軍返回，來時押著三千降賊走得慢，回去的時候卻輕快了，沒用幾天時間就穿過了黃龍山，回到了延安府，趕緊向洪承疇匯報：“巡撫大人，末將將三千降賊交給了澄城縣，因為好奇，就跟著過去看他們要怎么處置這些流賊，沒想到，澄城縣在黃龍山中，弄出了一個大山谷，已經關押了七千降賊在其中，咱們送去的三千降賊跟著一起關進去，里面關了上萬降賊了?！?/br>
    洪承疇聽了這話，不禁微微一愣：“原來是關起來了么？”

    大明朝其實很少會把犯人大批量的關押起來，因為把囚犯關起來是需要投食的，那所耗可不小。所以普通監獄一般只用來關死刑犯，而且都關不了幾天，就會拖出去砍了。

    洪承疇忍不住就問道：“關著這么多人，他們怎么養得活？”

    賀瘋子道：“末將看到那些女降賊都在織布、染布什么的，而老人則在編竹簍……”

    這一下洪承疇恍然明白過來：“原來如此！免費的工人么？嘿，這還真是……”

    此時，明朝江南地區，資本主義已經開始萌芽，一些紡絲、紡紗、織布等等的手工業作坊已經開始興起，這些工坊已經開始聘用女工，榨取她們的勞動價值。

    而洪承疇出生于福建泉州，對江南地區那一套，還是知之甚詳的。

    他嘴角微微翹起一絲古怪的笑容：“澄城縣里有高人啊，他把咱們辛苦抓來的降賊，不花一文錢的弄過去，變成了給他織布紡紗的免費工人，這些免費工人不需要給工錢，只需要讓他們勉強餓不死，就能一直不停的為他織布，為他賺錢?！?/br>
    賀瘋子：“呀？原來如此！可惡?！?/br>
    洪承疇：“也沒什么可惡的，這些降賊留在咱們手上也頭疼，完全不知道如何安置才好，既然有人接得下，那就讓他接去吧，他賺他的錢也無妨，只要能幫咱們解決流寇之患，賺多少都由得他去了?！?/br>
    說到這里，他話風又一轉：“以后咱們殺了賊酋之后，不好處理的從賊，全都往澄城縣那邊塞，讓他們都織布去，我倒要看看澄城縣究竟吃得下多少從賊?！?/br>
    第462章 新來的勞改犯

    陳二狗跟在齊誠后面，正在游覽“牢房”。

    他馬上就驚愕地發現，這里的生活條件居然不差！

    齊誠居住的那個牢房，是個四人間，里面擺著四張草席，供他們四個人席地而睡，有趣的是，他們四個人的床邊都擺著替換用的衣服，還是棉布衣服，不是麻布的。

    這他喵的簡直……

    陳二狗被這個發現唬得一愣一愣的，就算是正常年間的農民，也只穿得起麻衣，穿不起棉衣啊，甚至一家人只有一套像樣的麻衣，誰出門誰穿。

    怎么這里囚犯穿棉衣，還能有兩套用來替換？

    這他娘的有沒有搞錯？

    陳二狗忍不住就吐了個槽：“你們哪來的棉衣？”

    齊誠：“是天尊發給我們的?！?/br>
    陳二狗：“天尊？”

    齊誠轉過身，對著墻上貼著的一張紙，拜了下去。

    原來，在牢房的墻壁上貼著一張道玄天尊的繪像，這是高家村書局統一印刷的，分發到了各處，像監獄這種需要“思想改造”的重點地方，當然是重點投放，幾乎每一個牢房的墻上都貼了一張。

    齊誠道：“二狗，這位就是道玄天尊，他是一位懲惡揚善的神仙，對于邪惡之人會降下天罰，對于善良之人，卻會加以保佑……咱們現在吃的，穿的都是道玄天尊給的?！?/br>
    陳二狗哪里肯信，只當他在胡扯了。

    不過，正在這時候，他突然感覺到那圖畫上的道玄天尊的眼珠子，似乎輕微地動了一動。

    “哇！”陳二狗嚇了一大跳：“齊誠兄弟……他的眼珠子轉了，眼珠子轉了?！?/br>
    齊誠：“無量壽福，這有什么好奇怪的？”

    他居然有點小高興地道：“以前我罪孽深重的時候，天尊的眼睛都不會動的，最近我拼命勞動，拼命改造，我的罪孽已經越來越輕，天尊就會偶爾來看我一眼了，這說明我的改變，天尊都看在眼里?！?/br>
    他并不知道，天尊是最近才有的“共感”這個功能，以前根本沒有！

    陳二狗的小心肝還嚇得噗通噗通跳呢，但再定睛細看時，天尊的眼珠子又沒動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剛才看到的是真還是假，只能暫且放開一邊。

    但這一來，他也不敢對天尊不敬了！

    神佛可以不信，但不可以不敬。

    “空空空空……”

    整個監獄的上空，突然回響起了木棍子敲擊在空竹子上發出的聲音。

    陳二狗一聽到這個聲音，腦子里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要打仗了”。

    原來，每當流寇來襲時，各個小村小鎮的民團，往往都是用敲空竹子的辦法來示警，竹子聲一響，村子里的民團就會立即抄起農具，準備作戰。

    而陳二狗是流寇，所以他每次聽到這個聲音，就意味著“對方在抵抗”，也就是要打仗了。

    他哇的一聲叫，條件反射的想拿武器，才想起來自己現在是個階下囚，根本沒有武器可用。

    在他身邊的齊誠卻雙眼一亮，喜道：“吃飯時間到了，走走走，咱們吃飯去?！?/br>
    陳二狗：“??？”

    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好吧，還真是有點餓了。在延安向官府投降之后，官府象征性地給他們發了一兩口干糧，就帶著他們穿過黃龍山，來到了此處，這一路上就啃了那幾口干糧，要說不餓那都是騙人的。

    陳二狗：“這里給飯吃？”

    “當然給呀?！饼R誠：“不然我早餓死了?！?/br>
    “這倒也是?！?/br>
    陳二狗也沒把放飯當成一回事，心想：大不了就是幾口稀湯，吃不飽也餓不死吧。

    他隨著齊誠走向食堂，只見各個牢房里都有人鉆出來，有老勞改犯，也有剛來的降賊，浩浩蕩蕩上萬人，向著食堂走，到了門口，這些勞改犯自覺地排起了長隊。

    他和齊誠來得快，所以排在隊伍比較靠前的位置，向前張望，能看到大群婦人，正在食堂里搬運大鍋、大盆什么的。

    陳二狗不用眼睛看也能猜到，那大盆里是稀得像鼻涕一樣的糊湯，吃不飽，絕對吃不飽的。

    沒想到，他排到前面一看，那大盆里居然裝著白面饅頭，滿滿的一盆白面饅頭。

    陳二狗大吃一驚，整個人都僵住，這……這是地主家的少爺才吃得起的吧？普通人吃的都是粗糧饅頭，哪能有這么精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