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往年，偷饅頭這種小事，梁世賢都懶得開堂，隨便仗打幾板丟出去就了事。

    但現在糧食飆升，斗米已經可以賣到千錢，兩個饅頭，那可是一筆巨款，再隨便打兩板已經不適合了，只怕要算成“賊盜罪”，而賊盜罪差不多就可以按照“斬頭”來處置了。

    但是……

    偷了兩個饅頭就斬頭，真的合適嗎？

    梁世賢感覺不合適，但他也不知道怎么判這個案子才是合適的，所以糾結得不行。

    “民愈難，盜愈猖！唉！”

    師爺從旁邊湊過來，低聲道：“東翁，不能一直拖啊，該怎么判，就怎么判吧?！?/br>
    梁世賢黑著臉：“這案子……”

    兩人正糾結著，一個文士從外面走了進來，梁世賢不認識，旁邊一個衙役卻認出來了：“啊，澄城書局的王先生?！?/br>
    王先生對著梁世賢抱了抱拳：“縣尊大人，在下是澄城書局的東家，姓王，以前在澄城縣教書的，大家都叫我一聲王先生，剛才路過此地，看到縣尊大人正在為此案苦惱，可否讓在下來說個解決辦法？”

    梁世賢正糾結呢，有人來提意見，那當然是極好的，趕緊道：“王先生請講?！?/br>
    王先生道：“為兩個饅頭殺人，有傷天和，但若不重懲之，又恐苦主不服……”

    他說的正是梁世賢在糾結的。

    王先生：“何不如此處理，由在下出一筆錢，替這兩個賊子償還苦主，則苦主氣平也。而將這兩個賊子押去在下的書局，讓他們負責搬運書本，打掃清潔，用勞動來償還那兩個饅頭，則賊子之罪罰也?！?/br>
    梁世賢被他這么一提，頓時大喜：“此計甚妙，只是委屈了先生?！?/br>
    王先生微笑道：“不委屈，不委屈，在下那書局里，還真是需要些人手的，若能用兩個饅頭，雇傭兩個工人為在下干幾天活，在下也甚是歡喜?！?/br>
    梁世賢點頭：“那便依了先生之計?！?/br>
    他一下子解決了一樁頭痛之事，心中也甚是開心，揮手對旁邊的衙役道：“把這兩個人押去王先生的書局，勒令他們好好干活，若是有偷懶怠慢之行為，抓回來斬了他們狗頭?！?/br>
    王先生行了個禮，向苦主付了兩個饅頭的錢，悠然而去。

    梁世賢仰起頭，輕嘆了一口氣：“剛才王先生提出的辦法，實為解決賊子最好的辦法，然而此法需要有足夠的錢財，否則，又哪里養得活這么多賊子?！?/br>
    大明朝的罪犯，一般來說關在監獄里都是等著問斬。若是不用斬的罪，一般都是杖個幾十下，發配個幾千里，反正是沒有長時間關起來的，因為朝廷也沒有足夠的財力養活這么多罪犯。

    這一點，梁世賢其實是頗有微詞的，但他也無能無力。

    正在這邊傷春悲秋呢，紹興師爺湊上前來，低聲道：“對了，看到王先生，倒是讓我想起來一件事?！?/br>
    梁世賢：“何事？”

    紹興師爺低聲道：“最近這幾日，澄城書局正在出售一本奇怪的小人書，賣價一個銅錢，買書之人可贈送二兩面粉?！?/br>
    梁世賢一聽這話，就愣住，好幾秒后才道：“一個銅錢一本書還有二兩面粉？這不是在施粥救民嗎？”

    紹興師爺低聲道：“是的，和施粥無異，城中不少人得了好處，都在背地里說那王先生是個良善的東家，但這樣搞下去，怕是要賠光家底，書局可能開不了幾天就要倒閉了?！?/br>
    梁世賢唉了口氣：“傾家破財，只為救民么？唉……經你這么一說，本官倒是對他賣的書感上興趣了?！?/br>
    紹興師爺從袖子里一抽，拿了一本出來。

    梁世賢驚愕：“你居然有？”

    紹興師爺的老臉微紅：“讓東翁見笑了，在下的妻子也去買了一本書……”

    梁世賢愣了愣，明白過來，斗米千錢的價格，連師爺這個層級的收入也扛不住，這澄城縣的老百姓，還有幾個買得起糧食？這可如何是好？唉！

    梁世賢心情低落，從師爺手里接過書，隨眼一掃封面。

    咦？

    封面上的道玄天尊圣像，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這個神仙的臉，本官似乎在哪里見過？

    再看旁邊的字《道玄天尊除魔傳》。

    道玄天尊？

    這名字本官也有點印象。

    得好好想想！

    學富五車的梁世賢，立即在腦海中打開了記憶搜索模式，平生見過的東西，經歷過的場景，看過的書籍，拜過的神佛，仿佛走馬燈一樣在腦海中劃過，最后“?！钡囊宦?，停留在了一個巍峨的大家堡上。

    高家村的李家堡，望樓第一層的祠堂里，供奉著一尊家神，那個家神的名字就叫做“道玄天尊”，那個雕像的臉，就與手上的畫冊封面一模一樣。

    梁世賢心里有了底了，再緩緩地翻開手里的書，原來是個圖冊，他一頁一頁的翻，看得極快，書里的故事清晰起來。

    書外的故事，也同樣清晰起來。

    梁世賢低聲道：“本官明白了?！?/br>
    紹興師爺大奇：“東翁明白了什么？”

    梁世賢道：“這王先生的背后，是李家在撐腰。一年多時間來，李家一直在給本官供應糧食，交由本官施粥救民，但這樣只是幫本官搏了個清官的名聲，李家卻沒撈到半點好處，現在李家決定親自下場了?！?/br>
    紹興師爺：“哎？他李家不是隱世大家族嗎？搏名聲來又有何用？名聲越響，豈不是越無法藏于幕后？”

    梁世賢道：“所以他們并沒有宣揚李家，而是搬出了李家的祖宗，家神，唐朝宗室李道玄！在施粥救民的同時，把自家的家神拿出來大肆傳唱，萬一這故事編得夠圓，把家神擺到了天下所有道觀的神龕里去，那豈不是光宗耀祖?！?/br>
    紹興師爺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還是東翁思慮周全，在下完全沒有想到呢?！?/br>
    梁世賢：“這故事編得亂七八遭，不值一看，但李家做的是善事，編個神仙故事又有何妨？就讓他們隨便編吧，只要能給老百姓發糧，就算把本官都編進故事里，也隨他們高興?！?/br>
    第243章 天尊初顯靈

    傍晚時分，高一葉走在縣城的街頭上。

    最近這些天，她一直住在澄城書局后面的客房里。

    縣城的生活并不開心，這里沒有開闊的田野，沒有兒時的玩伴，沒有一群臉上帶著笑容，待人和藹的鄉親。

    入眼之處，全是狹窄的街道、灰敗的房舍、精神不振的難民，面色沉重的官差……

    幸虧民團留下了一部份人在這里保護她，讓她不至于找不到人說話，尤其是趴地兔，這家伙倒是一個說怪話的好搭子。

    高一葉一邊走，一邊問道：“兔爺，三夫人那邊準備好了嗎？”

    趴地兔嘿嘿笑：“準備好了，三夫人說，只要天尊招呼一聲，她那邊立即帶隊出發?！?/br>
    高一葉立即抬頭看向天空，代表天尊的那團矮云，正在六七十丈的高空的飄浮著，她能清楚地看到天尊在云層中對著她微微笑了笑：“可以了，去吧?！?/br>
    高一葉精神一振：“天尊下令了，可以行動了，走吧！”

    趴地兔咧開嘴：“好咧?！?/br>
    他轉過身，對著身后的一隊民團團員招呼道：“走起?！?/br>
    鄭狗子在人群中抗議道：“兔爺，為什么是你在指揮？”

    趴地兔哈哈笑：“禾教習不在的時候，民團就是由本兔爺指揮的呀，難道你們還不知道嗎？”

    眾人：“才沒有這么回事?！?/br>
    趴地兔：“本兔爺機靈聰敏，為高家村立下過好幾次大功，是副團長的不二人選，不信你們問天尊?！?/br>
    眾人一起抬頭。

    李道玄笑：“把他抬起來，扔到路邊的陰溝里去?！?/br>
    高一葉哈哈一聲笑，轉述天尊法旨。

    于是民團的小伙子們立即抬起趴地兔，將他丟進了陰溝里，嘩啦啦一聲響，趴地兔沾了一身污水，從陰溝里爬出來，攤手：“哎呀！看來本兔還需更加努力，才能得到天尊的認可?！?/br>
    他這挨了揍也笑得出來，丑己而娛人的本事，倒也挺不錯，李道玄倒是挺欣賞他這一點。

    一行人護著高一葉，穿過難民遍地的街道，來到了城隍廟前。

    三夫人已經在這里恭候多時了，在她身后，站著一百余名善男信女，都是縣城里最窮的老百姓，個個衣衫襤褸，面帶菜色。

    他們是去年三夫人發展的第一批善男信女，也是澄城縣里對道玄天尊這個新來的神仙最虔誠的一批人。

    今天大清早，他們得到了三夫人的通知，于傍晚到城隍廟集合，也不知道三夫人究竟在說什么，但還是乖乖的來集合了。

    見到高一葉來了，三夫人精神一振：“時間到了？”

    “嗯！”高一葉點了點頭：“天尊說可以了?！?/br>
    三夫人轉過身，對身后的一百多名善男信女道：“大家聽好了，今天本居士召集大家來這里，是打算帶大家去覲見道玄天尊，天尊祂老人家答應在大伙兒面前顯靈一次?！?/br>
    一聽這話，所有善男信女的臉上都露出了狂喜的表情。

    三夫人：“但是縣城里人多眼雜，有許多不知道天尊祂老人家的百姓，天尊仁善，不想嚇壞了他們，所以要大家出城，到城外的小樹林里再顯靈給大家看。所以，走吧！所有人都走起來?！?/br>
    善男信女們根本不疑有他，立即乖乖地跟上。

    前面高一葉帶路，民團的人護著她，后面三夫人帶著上百名信徒，這么大一群人，走到城門口，還真是有點顯眼包。

    兩個守城門的老兵趕緊擋了上來：“你們這是在干嘛？傍晚時間了，別出城去亂竄，外面流寇四起，很不安全?！?/br>
    三夫人寶相莊嚴的往前一站：“我們蒙道玄天尊恩寵，獲得了與祂老人家見面的機會，天尊將會在城外樹林里顯圣給我們做出指示……”

    要是以前聽到這話，老兵怕是要大喊“抓白蓮妖人”，但這兩名老兵在不久前，也舉家帶鄰居買了《道玄天尊除魔傳》，得了不少贈糧，看過了小人書。

    他們倒是不會把三夫人當成白蓮妖人了，讓開了城門：“去吧去吧，不過！道玄天尊除魔傳這個事兒……咳……當成評書故事看一看，樂一樂也就罷了，你們還真的要相信了要出城去找??？真是閑得慌……”

    兩個老兵的態度，其實也是澄城縣里大多數百姓的態度。

    這莫名跑出來的新神，現在還沒有得到大多數老百姓的信任，哪怕得了好處，弄了點糧吃，他們也報著懷疑。

    所以李道玄才沒有草率的“出手”，慢慢的介入，先從最虔誠的信徒開始“顯靈”給他們看，溫和地謀取縣城老百姓的認同感。

    做人就要慢一點，尤其是男人，太快了不好。

    三夫人一行人出了城，高一葉帶路，很快就走到了城東的一片樹林里，在這里回頭看，縣城已經看不清了，夕陽落了下來，一片昏黃。

    樹林是干枯的，所有的樹木都沒有綠色的葉片，干枯的枝干丑陋地伸向天空……

    這么詭異的地方，善男信女們居然不帶怕的！反而是一臉虔誠地看著天空：“天尊會在這里顯靈嗎？”

    三夫人瞥了一眼高一葉，高一葉點了點頭。

    三夫人懂了，舉起《道玄天尊除魔記》，翻開一頁，指著天尊用一只巨手拍死龍蝦妖怪的畫面，大聲道：“各位注意了，天尊馬上要施展這一頁的仙法，你們將有幸看到天尊降妖除魔的巨手?！?/br>
    善男信女們大喜，趕緊：“無量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