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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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開會,上個月到這個月初,第一車間已經前后少了兩個同志了,該補空缺了,廠里過段時間會發出招工通知。 這場會議是鐘明主持,陳子輕跟白榮坐在他左右,他全程寡言少語,心不在焉。 沒人問馬強強,也沒人問李科長。 前者被告知辭職回家了,后者在醫院躺著,大家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么,照這個結果來看,肯定不咋好。 所以就不提了。 陳子輕做做樣子記筆記,講兩句話表個態,他正講著,冷不丁地瞥到了一只海鷗牌手表。 在這個年代不便宜,緊緊褲腰帶也是能買的。 現在表就在一個工人手上戴著。 從表盤來看是新表,表帶不知道怎么被他搞壞了一處,他用鐵絲綁在一起,多出來的鐵絲纏上了繩子,捏成一個w形,很有個性。 這會兒他沒有老老實實地坐著聽領導講話,而是跟人交頭接耳地展示鐵絲還能往下撇。 幾乎是鐵絲下撇,透過屋里的光映在墻上形成剪影的一瞬間,陳子輕就汗毛倒豎,他認出了那個工人!死亡現場拉他的工人! 陳子輕“刷”地站了起來,椅子倒地,轟然一聲。 大家被驚動了,包括那個顯擺的工人。 “向師傅,你這是?” “組長,咋了?” “組長?” 陳子輕調整了一下呼吸,對那工人說:“你出來一下?!?/br> 那工人吊兒郎當地對著其他人揚了下手,大搖大擺地跟著陳子輕走了出去。 屋里眾人面面相覷。 不一會兒,他們就聽見了血氣方剛的叫聲。 “向師傅,你這說的什么話!我好好的,你咒我死干什么!” 眾人不明所以,紛紛拉開椅子出去,他們看到向師傅直勾勾地看著那同志的手表。 “你這表能不能讓我……” 那同志是個急性子火爆脾氣,他想也不想把戴表的那只手高舉起來,越過陳子輕走人。 他們擦肩時,陳子輕嘴唇輕動還沒說什么,同志以為他不依不饒要仗著自己的領導身份搶奪,高舉的手一擋就做出防衛姿勢。 陳子輕想著事情反應慢,手表底下的鐵絲從他眼角斜斜地劃下來一條,金屬的表盤邊沿磕上了他的鼻子,當場就流出了鼻血,順著他捂上去的指縫流出來,滴滴答答的,配著他臉上的鮮紅劃口,顯得嚇人。 鐘明正要指責那個同志,一聲低罵被氣流送到這邊,從辦公室出來的宗懷棠把褂子往地上一扔,沖過去對著人堆里明顯心虛的罪魁禍首就是一腳。 “宗技術,有什么事好好說啊?!?/br> “……” “宗技術,別打別打?!?/br> 大家回過神來,手忙腳亂地上前勸和。 誰也攔不住宗懷棠,他又給了倒地慘叫的工人兩腳:“你他媽把我……” “宗技術!” 陳子輕心跳如雷地及時大喊。 宗懷棠臉上的猙獰憤怒凝固住了,一同凝固的還有他到嘴邊的,guntang濃烈的話,他粗聲喘息著抹了把臉,將垂搭下來些許凌亂的額發捋上去,垂下赤紅的眼簾,回頭撿起地上的褂子,沒事人一樣拍拍沾在上面的灰塵。 沒人大喘氣,大家都高度戒備,不知道他下一秒會不會再做出暴動,能不能來得及阻止。 然而宗懷棠只是拍干凈了褂子,撇下眾人回了辦公室,用力甩上了門。 . 陳子輕在鐘菇的陪同下止住了鼻血,他搓著手上的血跡想,大家都把鬼當人,鬼也確實跟人沒有兩樣。 心跳,呼吸,體溫都在。 陳子輕看著流到池子里的水,看著水里的紅色逐漸淡去,徹底消失,那戴表的工人是繼馬強強之后,又是一個不知道自己死了的鬼魂。 兩個了。 第一車間日常相處的同事們里面,有兩個都是死人,死在五幾年化工廠事故里的工人。 這概率…… 陳子輕聽過一個說法,在你因為什么感到發毛的時候,一定要相信那一瞬間的直覺。 他垂頭捧起水澆到臉上,隨便洗了洗劃傷,他剛知道120區的特點那會兒,尋思的是鬼可能會附身在誰身上,不知道從你身邊經過的還是不是原來的那個人。 現在怎么……沒附身啊。 直接就是啊。 陳子輕去找沒有外出,特地返回辦公室等他的宗懷棠,他進去發現只有宗懷棠一個人。 別的同事已經提前讓宗懷棠清掉了,或者被他的氣息給整得自覺溜了。 陳子輕反手帶上門,走到宗懷棠的辦公桌前:“只是誤傷?!?/br> 宗懷棠兩條腿架在桌上,雙眼闔在一起,看似是睡著了。 “我上次在走廊感受了一回死亡再現,我在那里面被一個燒傷的人拉了一下……” 陳子輕說著這次的事情經過,他說完了,宗懷棠還是那副樣子。 “廠房那時候就說自己腿疼,這回怎么還用左腿?!标愖虞p撫上宗懷棠顫動的左腿,“你是左撇子,腿怎么也用左邊這條?!?/br> 見宗懷棠沒反應,陳子輕給他揉揉捏捏,在心里跟陸系統打聽,為什么這里的鬼具備活人的所有特征。 系統:“在特定情景,鬼魂與活人無異?!?/br> 陳子輕倏地就把放在宗懷棠腿上的手收了回來。 宗懷棠不知何時睜開眼,看他的目光如同在看一個沒心沒肺的人。 揉個腿都不專心,不堅持。 “我是要換只手?!标愖虞p找了個借口,接著給宗懷棠揉腿。 前有馬強強,后有那個在大火中拉他的工人,他現在感覺他身邊的湯小光,鐘明,鐘菇,白榮,宗懷棠等人都…… 陳子輕把這個想法打包丟在角落,等有證據了再拿出來。 “下次別沖動了?!彼挠杏嗉?,“萬一頭腦發熱說了什么話,沒有后悔的機會?!?/br> 宗懷棠情緒爆發后就有些萎靡:“你今天一天傷幾回了?” “兩回?!标愖虞p數著,“倒霉嘛?!?/br> 宗懷棠煩道:“湯小光的什么狗屁玉佛,沒給你帶來好運,反而帶來了霉運?!?/br> 陳子輕聽他提湯小光,才發現對方又不在廠里,老是不在。 手腕被拉住,陳子輕順著那股力道湊近宗懷棠,讓他檢查自己的臉。 “鼻子不流血了,劃傷就破了點皮?!弊趹烟恼f是這樣說,一點也不影響他眉間皺痕的加重,“鐵絲劃的,有沒有多洗幾遍?” “有,洗了很久?!标愖虞p撒謊。 宗懷棠知道他胡扯,冷著臉帶他去重新清洗,擦消毒的藥水。 . 當晚陳子輕又看了一遍信,決定再招一次魂。 還是宗懷棠陪在他身邊,還是那個拐角,還是那面鏡子,那個桌子,那個臉盆,三根蠟燭。 這次只拿了一個蘋果,一次就要成功。 陳子輕順利把一大串完整的果皮削下來,由著它拖到盆里,深深埋進水中。 “小馬?!?/br> “你還在這里嗎?” 陳子輕一眼不眨地盯著鏡子里的自己:“小馬,我是你哥啊,小馬,我想見見你?!?/br> “小馬……” 陳子輕不知道喊了多少遍,喊得聲音都虛了,鏡子里終于一點一點出現了馬強強的臉,覆蓋住了他的臉。 這是讓他熟悉的馬強強,也是陌生的馬強強。 陳子輕擔心招魂有時限,他沒有在心里滋生過多的感嘆:“小馬,還能見到你真是太好了?!?/br> 馬強強僵硬的臉上扯起一個笑容。 鏡子里的鬼和鏡子外的人互看對方,一時都會說話。 陳子輕突然一點都不怕了:“當年你是住在廠里嗎,怎么不像今年這樣住在家里?” “我是住在家里的?!瘪R強強的嘴巴小幅度地一張一合,“那晚李科長找我談話,因為我給他寫了信?!?/br> 陳子輕自語:“所以那封信是給李科長的啊?!?/br>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眼前的燭火跟鏡子里的鬼影就都不見了,包括身后的那片漆黑,以及立在墻邊的宗懷棠。 他所在的位置是一間辦公室。 李科長坐在辦公椅上,馬強強就站在他旁邊,看不見他。 蒙了一層薄膜似的,他看不清楚他們的臉,只有個大概的輪廓和聲音。 “小馬同志,你這是干什么嘛!為什么要給廠長寫舉報信?”李科長怒視著面前的馬強強,拍著桌子說道。 “舉報信?”馬強強被嚇了一跳,連忙說,“李科長,這不是舉報信??!這是意見信,是要向廠里反映問題的?!?/br> “反映問題!你不就是反映我的問題的嗎?”李科長沒好氣道,“職工樓那邊的電路是歸我管的,你說電路老化有問題,那不就說我工作失職?” “你現在要我把這信交給廠長,不就要我自己舉報自己?” 面對科長的嚴厲質問,馬強強有些不知所措:“李科長,我不是這個意思,我……” “行了,你不要說了?!崩羁崎L毫無耐心地一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