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生 第40節
他驀然轉頭。 去而復返的薄韌騎在電瓶車上,在單元門外,翹首看著楊樵。 楊樵快步出來,道:“你?” 薄韌盯著他,眼神里有希冀,也有迷茫,說:“我想再問一次,你再重新回答一次我的問題吧?!?/br> “……”楊樵道,“哪個問題?” 薄韌頓了一頓,才道:“我說話不算,你有沒有怪我?” 楊樵:“……” 他站在臺階上,薄韌騎車停在臺階下。 他慢慢走了下來,平視著薄韌。 楊樵想把在微信里編輯的那條消息,原話對薄韌說出來,臨到開口,他直視著薄韌的雙眼,發現那句也不過是冠冕堂皇的說辭。 他可以實話實話,也應該實話實說,他對薄韌的愛情,和他對薄韌的友情及親情,原本就是共生糾纏的關系。自然地說出來,比硬要去遮掩,還能更讓人信服。 “我其實有一點怪你的?!睏铋宰罱K把心里那點委屈說了出來,道,“為什么你說了,又做不到?” 薄韌面現愧疚,眼神也躲閃了起來。 他想聽到這個回答,可又沒辦法真正的面對,他矛盾極了。 楊樵同樣矛盾極了,他傾身上前,抱住了薄韌。 薄韌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卻不是因為和心上人的肢體接觸,而是因為他要極力忍住,千萬別哭啊。 他還是很喜歡楊樵,不是朋友的喜歡,他經常忍不住會把目光落在楊樵身上,那種關注和過去朋友式的關注截然不同,他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什么,他叫“老婆”的勇氣都不多,生怕自己叫多了,把自己也騙過去了。 他不止一次幻想過,如果沒有發生意外,他和楊樵現在會是哪種關系。 他問楊樵“喜不喜歡我親你”,楊樵回復了他“喜歡”。 如同過去每一次他無理的索取,都能得到楊樵無底線的包容和給與。 當他縮回了手,這次索取,就被楊樵視作了無數次索取的一次,很尋常地過去了,幾乎了無痕跡。 他的問題,和楊樵的回答,根本就是兩件事。 楊樵很用力地抱著薄韌,道:“我們不會分開,就算不在一起上大學,我心里最愛的也還是你,不會有人超過你在我心里的位置?!?/br> 他所說的“愛”,和薄韌理解的“愛”,不是同一件事。 薄韌也抱住了他,說:“也沒有人能取代你在我心里的地位?!?/br> 他們互相以為是在雞同鴨講,都能清楚感受到在被對方愛著,只以為這“愛”,和自己的,不一樣。 其實嘛,說的完全就是同一回事,完全就是同一種“愛”。 六月份,炎夏來臨之前,一年一度的高考季。 鄒冀正常參加了考試。 考完后卻還是和朋友們繼續糾結,去美國,還是去上海? 不久后成績出來了,鄒冀抱著超常發揮的期待查分,平心而論,他高考發揮得確實很不錯,最終成績比模擬考高了二十幾分。但是距離他看上的幾所上海高校,還是有點差距。 楊樵和薄韌的分數、省排名,就都在意料之中。 楊樵在考后就和楊漁舟一起研究討論,決定了院校和專業,報志愿的時候毫不猶豫,他要學新聞,該專業的top院校就在北京,結果也基本上十拿九穩,可以說沒有什么懸念。 而薄韌和鄒冀這對難兄難弟,一起糾結了起來。 一個還是想去北京,一個還是想去上海,卻眼見得,兩個大概都去不成。 薄維文和何靜娟的文化程度有限,是不太懂的,薄維文豁出去臉面到處替兒子找懂的人咨詢,找過在教育局工作、沾點關系的“熟人”,找過校領導和各科老師,把能說上話的知識分子都找了個遍,也找過楊漁舟。 另外還有薄韜哥的高中、大學關系好的不少老同學們,也都出于關心,致電或上門來問了薄韌的高考成績,他們這一屆已經要上大四了,通過實習求職和籌備考研的情況,給薄韌這個共同的弟弟,提了很多很實用的建議。 結合多方的意見—— 薄維文宛如命運之神,鄭重向小兒子宣布道:“大家都說,你最適合報的專業,就是電氣工程?!?/br> 砰!童言無忌時射出的子彈,在十八歲這年,擊中了薄韌的眉心。 第33章 苦盡 “我真是個烏鴉嘴??!”薄韌說道,“怎么真把自己生生咒成了電工?!?/br> 下午四點,他和幾個朋友約了到體育場踢球,今日午后天氣卻不太好,烏云壓頂,看似要下雨,其他人紛紛放了鴿子,就只他和鄒冀,風雨無阻地赴了約。 六月天似娃娃臉,其時烏云已散了大半,太陽時有時無地藏在薄云后面。 就他們兩個,球也沒得踢,顛球玩了幾下,兩人便無聊地躺在了空蕩的綠茵場上,像是兩條等待暴曬的咸魚,還聊起了沒著沒落的夢想。 薄韌全然沒想到自己竟真要去報考電氣工程專業,小時候說要當電工,不過是隨口說說而已。 他沒有真正想過自己長大后要做什么工作,也不是真的排斥電氣工程,只是有種“命運有時候真會開玩笑”的荒謬感。 鄒冀今天卻是真正的沮喪,聽完薄韌的自我吐槽后,他長長地嘆了氣,道:“你這真的很不錯了,我爸聽說你高考分數能夠去上京華電力,都快羨慕哭了?!?/br> 京華電力大學的校址就在云州,在211院校里只能位列中等,但卻是一所教育部直屬高校,還是電氣專業的老王牌。 給薄韌提供報考建議的師長和兄長們,幾乎都首推了這所院校,綜合各方面因素,它無疑是最適合薄韌的選擇。 薄韌理智上很明白,心理上還是對這個結果很失望,暫時不想考慮自己的問題了,問鄒冀道:“你想好了沒有?報不報志愿了?還是直接去美國?” “當然報,考都考了?!编u冀坐了起來,看著薄韌,說,“我沒想好報哪個學校。我和我爸談過了,我不想去美國?!?/br> 薄韌枕著雙手,說:“怎么,你還是要報上海的學校???其實木頭說得才對,如果在去美國和去上海之間選擇,你應該去美國?!?/br> “連你也不支持我了?”鄒冀說著,別有深意地觀察了薄韌的表情,說,“你該不會是因為……木頭去北京,而你去不了,就也見不得我還有機會,能跟著我女神去上海吧?” 薄韌沒有留意到他的異樣,出神地看著天。 那里幾片云朵,自在地隨風流散。 “我爸去找過他爸,咨詢了我報志愿的事,他爸也贊成我報京華電力?!北№g道,“他都知道,他還特意找我說了次,他也支持我報京華電力?!?/br> 鄒冀微微皺了下眉。 薄韌道:“這幾天,我把北京高校名冊都快翻爛了,北京也不是完全沒有我能報的學?!趺床磺笄笪?,讓我報考北京的學校???他要是求求我,我一定會去?!?/br> “……”鄒冀聽得愣住了。 半晌,鄒冀忽然也破了防,非常沮喪地重新躺下,道:“昨天我和顧遙聊qq,你猜她說了什么?!?/br> 薄韌道:“說什么了?” 鄒冀昨天找顧遙聊天,先問了顧遙要報哪個學校。 顧遙也正在家里郁悶,她高考發揮很正常,她想學金融,也早就有了心儀的上海院校,該校金融專業在他們所在省份的招考名額,連續幾年都至少有兩或三個,今年不知什么原因,全省就只要一個。 她直言不諱告訴鄒冀,她已經在家里哭好幾天了,最終不得不面對現實,為求穩妥,只能放棄了她的夢情高校,改報上海另外一所院校的金融學院。 鄒冀聽她說完了她的艱難決定,也安慰了她幾句,順勢就把自己也想去上海讀書的決定說了出來,而后又把他艱難挑選出來的兩所學校名,發給了顧遙看。 那是兩所上海的民辦本科。 “她怎么說?”薄韌心里有點不妙的預感,看鄒冀的眼神也不免帶了擔憂。 鄒冀垂頭喪氣,已經不想說了,拿出手機,給薄韌看那聊天記錄。 薄韌沒有碰他的手機,只偏過頭來,看了一眼對話框。 那對話框里,鄒冀問顧遙:你覺得我報哪一所會好一些? 而顧遙給他的回復是:你大老遠跑去上海念民辦,這真的沒必要吧? 薄韌:“……” 鄒冀垂眸道:“你知道嗎,我當時算是知道,心涼了半截,是什么感覺?!?/br> 薄韌不知該怎么評價這事,從枕著的雙手中抽出一只來,在鄒冀腦袋上揉了把,以表示安慰。 “有時候我真的很羨慕你和楊樵,”鄒冀也看著天,道,“無論如何,你們心里是真的有對方啊。我這算什么?三年了,她從來就沒把我當回事吧?!?/br> 薄韌覺得并不是這樣,他冷眼旁觀,顧遙對鄒冀一定也曾有過心動,只是現在這情況……說這些對鄒冀也沒好處。 云散完了,太陽真的出來了。 兩人這下真的像兩條咸魚,沉默地接受著日光的洗禮。 “我說你們倆!”楊樵見老天爺停止布雨,就也還是來赴了球約,他遠遠地看到這對咸魚兄弟在一起犯傻,既覺哭笑不得,卻也還是頂著日頭,朝他倆跑了過來,道,“這么曬著,不熱嗎?” 薄韌立時坐了起來,道:“還當你不來了?!?/br> 楊樵手里提著塑料袋,里面是他在體育場外面剛買的雪糕,納悶地說:“怎么就你倆?我以為人多,買了十根呢?!?/br> “區區十根,分一分,吃得完?!北№g把袋子接過去,拿了根雪糕丟給鄒冀,自己也拿了一根。 鄒冀也不起來,就躺在那里吃雪糕。 楊樵坐在他倆旁邊,道:“你倆在聊什么?” 薄韌三兩口就吃掉一根綠色心情,又拿了一根隨變拆包裝,怕吃慢了雪糕會化,顧不得回答。 “我們在聊愛情?!编u冀道,他的微信名叫做滄桑男人,發表了他滄桑的感言,“愛情!它究竟是個什么鬼東西!” 楊樵短暫吃了一驚,心虛地想到了自己。卻馬上又明白,肯定是在聊人家顧遙。 因為鄒冀不是那種背后說事的人。楊樵知道他早看穿了自己的那點暗戀,但鄒冀那天過后就當沒發生過,從沒有提起一句。 薄韌連吃兩根,終于有空說話:“他不去美國,可能也不去上海了?!?/br> 楊樵本就聰明,加上旁觀者清,馬上就知道發生了什么,一定是顧遙對鄒冀直接或間接地,表達了拒絕。 “美國還是可以去的啊?!睏铋缘?。 “我剛考完那天,就已經跟我爸說了不出國?!编u冀道,“這和顧遙沒有關系,我不全是因為她,才不想出國的?!?/br> 薄韌和楊樵各自吃著雪糕,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鄒冀坐了起來,手里捏著雪糕棍,看看薄韌,又看看楊樵,三人的位置恰好能構成一個等邊三角形。 “餅干,木頭,”鄒冀道,“我不想出國,是因為我舍不得你們?!?/br> 薄韌一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