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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草生在線閱讀 - 草生 第33節

草生 第33節

    楊樵倏然把手機壓在了胸前,感覺自己的心臟要從喉嚨處跳出來了。

    過了足有一分鐘,他才鼓起勇氣,把手機挪到眼前,再次讀了那一行字。

    薄韌緊張地在床邊來回踱步,等待著楊樵給他的回復。

    他的房門卻忽然被猛地推開,他茫然地看著何靜娟,她明明自己握著手機,卻語無倫次地對小兒子說:“快,快給你爸打電話?!?/br>
    楊樵冷靜了好久,根本冷靜不下來,最后他還是按照自己心中最直接最熱烈的想法,勇敢地回復了任意球專家。

    木頭:喜歡。

    第27章 玩笑

    楊樵的這句“喜歡”,仿若石沉大海。

    他再也沒能得到薄韌關于這一條的回復。

    后來的許多年里,他經?;秀庇X得薄韌也是喜歡他的,卻一轉眼,又會覺得,他為什么總在自作多情?

    薄韌只是喜歡和他玩,喜歡通過各種方式逗他,那方面的喜歡,完全是一點都沒有。

    二十六歲的楊樵坐在新家的落地窗前,對面鄰居院里盛開的一棵海棠,花開得很好,今天天氣也很燦爛,天湛藍,云悠遠。

    薄韌說晚上還來找他玩??蛇@天色看起來,離薄師傅下班,只怕還得等上八百年。

    楊樵無所事事,完全沒心思工作,也不想回復偶爾彈出來的微信消息,腦子里除了突然被揭開面紗的多年暗戀,什么都裝不下了。

    他在回憶里不停地翻來翻去,終于記起來了這一天,早在他們十七歲的夏天,就互相說過了喜歡,誰也沒把對方的話當真,這句“喜歡”,也在時間長河里,慢慢和其他真作假時真亦假的“喜歡”徹底混為了一談。

    所以說為什么要整天胡說八道?把愛你愛我的話隨便掛在嘴邊,真說的時候,沒人當真了。

    薄韌那晚沒有回復楊樵,家里突然出了事。他衣服都沒趕得及換,穿著當睡衣的舊t恤五分短褲人字拖,就和爸爸mama一起趕去了海津,匆忙間,他的碎屏手機也留在了家里。

    云州離海津并不太遠,高速路車程只三個多小時,那三個多小時,對他們而言,也許是生命中最漫長的一段時間。他們趕到時,也沒能見到薄韜的最后一面。

    在校成績優異、表現突出的薄韜,在這年暑期得以進入知名車企實習,成為全系艷羨的天之驕子。他實習期間,認真學習,全程都積極配合帶教師傅的工作安排,卻因為安全措施的些微不當,發生了高空墜落意外,傷勢過重,搶救無效。

    二十歲的薄韜,永遠留在了二十歲。

    不久前的清明節,楊樵也在午間人少時,到薄韜的墓前去看望了他,獻花,祭掃,與這世上唯一被他視作親兄長一樣愛著的薄韜哥,輕輕地說了幾句話。

    薄韜哥如果還在,那么顯而易見,很多事情都會不一樣。

    生活本身就是一個悲劇銜接下一個悲劇。

    活著只是為了在下一次悲劇來臨之前,去愛,去感受。

    清明那日在晴朗的墓園里,楊樵告訴長眠于此的薄韜,他今年回到云州生活了,家里一切都好,他會和薄韌親如兄弟,會幫薄韌一起照顧薄叔叔與何阿姨,請大哥放心。

    他那時已經接受了他和薄韌將要一生一世做好友的現實,從過去到未來,都是如此。

    海津的消息傳到楊樵耳中的時候,他還正在惱恨于薄韌沒有回復他的“喜歡”,感覺自己也許又被薄韌這討厭的家伙作弄了。

    這是準高三生們暑假補課的第一天,楊樵正在暗暗想,等薄韌再來找他,他就要翻臉了。

    門口第一排同學叫他名字,說:“有人找你!”

    他看到了門外的鄒冀。鄒冀不像平時笑嘻嘻,表情似乎還很焦急。

    楊樵走出來,發現鄒冀眼睛發紅,像是哭過。

    “怎么了?”楊樵心里一沉,道,“出什么事了?”

    “你是不是還不知道?”鄒冀一開口,卻又有眼淚滾下來,哽咽地把噩耗告訴楊樵,“薄韜哥……沒了?!?/br>
    一個月后,八月下旬的一天,是薄韜下葬的日子。

    非正常離世,他在海津也耽擱了一段時間,才被父母和弟弟帶回云州。

    這場意外事故后,企業和學校也算得上有擔當,處理得非常迅速,海津當地相關部門也有介入,對家屬的安撫和賠償工作也有條不紊地完成了。

    他回到了家鄉,親人們為他在云州南的墓園選了一塊向陽的棲息之地。

    楊樵始終打不通薄韌的手機,沒有辦法聯系身在海津的薄韌,最后還是把事情告訴了楊漁舟,楊漁舟給薄維文打去了電話。

    楊漁舟詢問了情況,薄維文在電話里的聲音都是沙啞的,他機械地不停對楊漁舟道謝。他應該已經接了不少這樣的電話,掛掉后,他也許就不會記得這通慰問電話是誰打來的。中年喪子,對每個父親來說,都是足以徹底摧毀心志的悲劇。

    補課也已臨近尾聲,楊漁舟替楊樵找老師請了假,帶他去與薄韜做最后的道別。

    鄒冀聽說他們要去,來不及請假,也追到校門口,上了楊漁舟的車,和楊家父子一同去送薄韜哥。

    鄒冀是從家長那里聽說來的消息,薄韜是從云州走出去的優秀才俊,這事在云州當地機關里已經傳開了。

    直到下葬這一天,楊樵才再次見到了薄維文一家人。

    薄維文一月之間,頭發白了大半,何靜娟心臟供血出了點問題,站不穩,一言不發地坐在輪椅上。

    這是一個多云的天氣,太陽時有時無,相當悶熱。

    幾個年輕親戚的陪同下,薄韌抱著木色匣子,一臉呆滯地聽白事知賓主持流程,讓他向前,他便向前,讓他下跪,他便跪下。

    那個匣子被送進了墓xue里。

    白事知賓又拿出一個白面團捏成的人形,“人”穿了紙糊的女裝,跟著薄韜,一起住進了黑暗的墓xue里。

    要封xue的時候,薄維文再控制不住情緒,他幾步沖上去,想要留住些什么,薄韌的叔伯、堂哥們一直守著他,忙拉住他。

    到封xue完畢,他已經哭不出聲了,悲傷無以言表,以頭猛然搶地,在墓園的青石磚上撞得額角出了血。

    大伯流著淚勸他道:“你看看小兒,你看看他,他才高中,還得靠你,將來他上大學,娶媳婦,再生孩子,文啊,咱日子還長呢?!?/br>
    大伯又叫薄韌:“小兒你過來,跟你爸說說話?!?/br>
    薄韌過來,跪在薄維文面前,卻說不出什么來,磕了個頭,伏在地上,哭得渾身顫抖。

    鄒冀一直是個心軟愛哭的人,早就不忍心看下去了,趴在楊樵肩上,把臉扭到另一邊去。

    楊樵從始至終死死捏著鄒冀的手,在鄒冀手上掐出了幾個快出血的指甲印。

    “我都不知道我究竟是傷心在哭,”朝墓園外走時,鄒冀給楊漁舟看他的手,道,“還是被木頭掐哭的?!?/br>
    楊漁舟剛也落了淚,鼻子還有點紅,回頭看了看也正陸續朝外面走的薄家親友們,說:“一會兒你倆在門口等等薄韌,也安慰一下他,這么大的事,大半都落在他一個孩子身上了?!?/br>
    薄維文夫妻倆剛到海津,就遭到了重槌,何靜娟應激性心臟病,被送去急救,薄維文也失了魂,一連幾天都認不出人,更聽不懂人說話。

    企業和學校派人去慰問溝通,前面兩天都只有薄韌這個半大孩子應對,后面他大伯和叔叔倒是趕了過去,卻也只能說聊勝于無,叔伯都在家務農,普通話都說不明白,最后是云州這邊去了兩位專門幫忙協調這事的工作人員,才把薄韌解放了出來。

    親友們陸續出來,還有其他事要離開的先走了,余下數位關系近的還要到家里,喪事辦完后,親人即將迎來又一輪人去屋空的至暗時刻,薄維文夫婦倆更需要開解,需要親人多和他倆說說話。

    何靜娟被舅媽和姨媽扶著上了一輛車,薄維文也不同旁人講話,自己坐進了另一輛車里,還把門拉上,貼了反光膜的車內傳出了這位父親的嚎啕大哭。

    薄韌站在墓園的大門正中央,茫然地看著這世界。

    鄒冀率先跑了過去,說了句什么,又把薄韌抱住。薄韌反而拍了拍他的背,從他肩上朝著楊樵看過來。

    楊樵走過去,兩人在鄒冀止不住的哭聲中看著彼此,楊樵也哭了起來,快步上前去,隔著鄒冀抱住了薄韌。

    回市區的路上,薄韌被鄒冀塞進了楊漁舟的車里,三個好朋友一起坐在后排,把薄韌夾在中間。

    “我沒事了?!北№g道,“謝謝你們能來?!?/br>
    他還不忘對前面開車的楊漁舟道謝:“謝謝楊叔叔?!?/br>
    楊漁舟心里也相當不好受,說:“想回家嗎?不想回去的話,我送你們去哪玩一會兒,吃點好吃的,也散散心?!?/br>
    薄韌家里現在依舊聚了很多人,這種時候親人們聚在一起,即使親友們絞盡腦汁去聊開心的事,話題總會不經意地轉回去,輕松只是營造出來的表象,但這場無盡的哀傷,才只是剛剛開始。

    鄒冀提議道:“吃火鍋好不好?或者麥當勞?或者都來一遍,我來請客?!?/br>
    楊樵沒有說話,從上車起,他就一直在注視著薄韌,一個月沒有見,薄韌被曬得很黑,碎短發被推成了平頭,手臂上還有幾處擦傷,不知道是怎么搞的。

    薄韌安靜了一會兒,說:“我想睡覺?!?/br>
    楊漁舟把孩子們帶回了自己家,看像是沒自己這大人的事了,略說了兩句話,便趕回單位去上班。

    薄韌躺在楊樵的床上,楊樵坐在電腦椅上,鄒冀坐在窗邊,兩人都定定看著薄韌。

    “你倆要不回去上課吧?”薄韌道,“高三了,別耽誤課?!?/br>
    鄒冀道:“你瞧我這樣子,還怕耽誤課嗎?”

    楊樵道:“那我應該更不怕了?!?/br>
    薄韌笑了一下。楊樵和鄒冀也忙笑起來。

    但薄韌笑著笑著,便哭了出來,他翻過身去,把臉埋在了枕頭上。

    鄒冀也又開始陪哭,楊樵不停地揉眼睛。

    幾分鐘后,薄韌沒了動靜,他睡著了。

    鄒冀:“……”

    他起身仔細看了看,想確認薄韌是睡著了還是哭暈過去了。

    楊樵過來拉他,讓他跟自己一起出去。

    兩人來到客廳里,鄒冀坐沙發,楊樵拿了把小木椅,和鄒冀隔著茶幾而坐。

    “就讓他就這么睡嗎?”鄒冀壓低了聲音道。

    “讓他睡吧?!睏铋缘?,“這一個多月了,他可能都沒好好睡過?!?/br>
    鄒冀又撇嘴要哭,說:“我心里好難受啊?!?/br>
    楊樵道:“別招我哭了,我眼睛疼?!?/br>
    鄒冀把淚抹了,道:“我有點餓,早飯就沒吃,你家有沒有吃的?”

    楊樵找了面包牛奶給他,他狼吞虎咽吃東西,問楊樵:“你不吃點嗎?不餓???”

    “我沒覺得餓?!睏铋源鸬?。

    鄒冀吃完了,碳水過腦,開始發呆,也躺在沙發上,忍不住又哭了會兒,竟也睡著了。其實他和薄韜也只見過幾次,傷心更多是為了薄韌。

    楊樵在小木椅上坐著,眼壓確實太高,他也不敢哭了,忍著眼淚,見空調呼呼的風,正吹著鄒冀,想去房里拿條小毯子給鄒冀蓋。

    他輕手輕腳推開門,又輕手輕腳開了衣柜,卻在衣柜的內鏡里,看到床上的薄韌睜著眼睛,也在看他。

    “……”楊樵回過頭。

    薄韌沒有動作,也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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