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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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新鄰居們卻不理解他眉宇之間那抹隱約的愁緒。他們擁有著一種近乎于粗魯的熱情,或者說是勇于同化一切的熱忱——如同某些身處危機之中的生物會突然迸發出旺盛的繁殖力。 經過為期數月的“觀察”,他們單方面認定了衛長庚的“人畜無害”,而“同化”的進程也不知不覺地開始了。 起初,他們與衛長庚做點小買賣——拿走他順手采摘的山貨,再留給他一些新鮮玩意兒。 接著,他們執意要教會衛長庚使用各種“先進工具”來改善生活,教他辨識各種蔬果,教他書寫他們的文字,甚至熱心想要替他說媒。 漸漸地,衛長庚發現自己破天荒頭一遭成了“普通人”——不再受人敬仰、被人矚目,甚至偶爾還需要一點幫助。但是那種“活著”的感覺……卻比任何時候都要鮮明了。 第154章 真相 人能不能脫離社會而存在? 白典的答案是“不可以”。在他看來, “社會化”原本就是人類的一種屬性。那些號稱“徹底脫離了社會也能存活”的家伙,不過是離群索居了一段時間,用得還是人類社會傳授給他們的生存技巧。 比如孤身流落荒島的魯賓遜, 或是寧愿被燒死也不愿出山的介子推。他們一個是被迫分離、一個是主動逃離,但人類社會始終如影隨形,而他們的命運也只能是被社會重新俘獲——或者歷劫回歸, 或者粉身碎骨。 從這個角度來說,衛長庚那段長達千年的“自我放逐”其實也是一種徒勞。從他踏出背井離鄉的第一步起,就注定了有朝一日他還是會被社會所俘虜。就像火焰之于飛蛾,是一種致命的吸引力。 天神終將“墮落”為凡人,凡人則注定在紛繁復雜的關系網中難以自拔。這是人類的天性,無論順從還是抵抗,都身在其中。 接下來的檔案證明白典的預感是完全正確的——正當衛長庚被迫重拾為人之道,苦惱于是“認真學習農田水車灌溉技術”, 還是“趁著月黑風高遠走他鄉”的時候。姑且稱為“宿命”的大網,再一次悄悄地收緊了。 兵燹南下,戰爭正在逼近。 起初是有消息說,那位著名的暴君帶著吞并天下的野心揮師南下,被殘暴鐵蹄踐踏過的土地上,哀鴻遍野、民不聊生。 又過了月余,從北方逃來了不少難民。他們面容枯槁、骨瘦如柴, 有些甚至肢體殘缺,襤褸衣衫浸透著血腥和腐臭。 一夕之間, 流經平原的幾條河流相繼變成了紅色。婦女們再不敢去河邊洗刷衣物,因為岸邊的樹枝上掛滿了頭發甚至皮rou。 而在夜闌人靜時, 一些住在高處的人家總能聽見北面的極遠處隱約傳來沉悶的雷聲——有難民們哭訴,說暴君每攻下一城就命人剝下城中百姓的人皮鞣成大鼓, 每天午夜鼓聲隆隆,說是要役使鬼魂為大軍開道…… 人心惶惶,安寧的生活從此改變。 這些年來衛長庚被迫認識的普通人里,有的選擇北上抗敵,從此再未歸還;有的拖家帶口匆匆逃離;也有一些選擇了留下,沒日沒夜地修筑起了防御工事。 更讓衛長庚五味雜陳的是,人們開始向著古老的廢棄祭壇祈禱了,祈求他們并不熟悉的神祇賜予勝利和安寧。 當祭壇上的火光亮起時,衛長庚逃出了山洞。 他在漆黑一片的荒山之中踉蹌著,眼前滑過種種不堪的往事。而當他再度恢復平靜時,發現自己竟已踽踽獨行在北上的路途中。 在那之后的七日里,他看見了被白骨淤塞的河道,看見了戰場上被鳥獸啄食的尸首。他看見戰敗的俘虜們被捆綁在大土坑邊上砍頭,聽見婦女的嚎哭聲從被攻占的城里傳來,并混雜著抽向奴隸的鞭響,以及無數人臨死前的咒罵。 最后,他登上城外的高山,看見城中起了一座手可摘星的高樓。那個暴君正在樓頂露臺上飲酒作樂,懷中擁著妖魅化形的姬妾,手中拿著人骨制成的酒器。 沒過多久又有士兵拖來幾名孕婦。只見暴君與姬妾調笑了幾句,竟下令剖開孕婦腹部取出胎兒查驗性別。而當他們覬覦起第二名孕婦時,衛長庚揚手卷起一陣大風,剎那間高樓吱嘎搖擺,驚叫聲此起彼伏。 飛沙走石中,只見數道妖氣沖出高樓,與衛長庚纏斗,但很快就被衛長庚如數斬殺。隨后衛長庚踏風而行登上高樓,但那暴君已經連滾帶爬逃下樓去,剛一沾地就立刻下令:燒樓!燒樓! 熊熊火光拔地而起,將半邊夜空染成血紅。血色火光之中,衛長庚恍惚看見一個頂天立地的巨大人影,獰笑著降下了第三道神諭。 ——殺死那個暴君,可救萬民于水火之中。但他同時也是你的子侄之后,是你當年寧愿自我放逐千年也要保護的親族血脈。殺了他,你的眷屬親族也將迅速斷絕! 前兩次選擇,你讓我們意猶未盡,那么再給你一次機會——血親還是百姓? 看到這里的白典打了個寒噤,腦海中浮現出四個字:無處可逃。 衛長庚在那個世界所經歷的,更像是一場狩獵。他是場上最華麗珍貴的獵物,無數獵人端起名為“宿命”的獵qiang向他瞄準,他逃無可逃。 冰冷的文字檔案中,衛長庚面對著火中幻像陷入了長久而痛苦的緘默。與此同時,高樓之下突然響起一支鏑矢,緊接著萬箭齊發,每一支都帶著一團火苗向著衛長庚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