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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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在人類未曾發現命名“奇跡一號”之前,這顆星球所在的星系早已經有了屬于自己的名字。 潘多拉星系。 以及“奇跡一號”早就被淹沒在時間長河里的本名:始初之地。 一個原始老舊的,被高級蟲族當做墊腳石而遺忘在云端之下的可憐舊地。 …… 星球經歷地質重構的第八天, 一只滿身包裹著猙獰甲殼的壯年蟲族在這場求生篩選里,跨越了中級與高級之間的巨大深溝。 它欣喜若狂, 靠著傳承記憶里逐漸清晰的內容, 走橫陳著深淵的裂谷,然后一點點攀巖至這顆星球的最高峰。 正如刻在基因中等待著被激活的記憶一般,原始形態的高級蟲族終于爬上了高峰。 近萬米的海拔之上, 是寒風和冰霧,它背負的堅硬甲殼上結著一層細細的冰霜, 于昏白的日光下閃爍微光。 每一只蟲族都對高等級趨之若鶩,在未曾抵達那座里程碑之前,它們只知道那是刻在基因、靈魂深處的渴望。 但當有所觸及時,才知道那是另一個新世界的門檻。 心懷野望的高級蟲族靜默地等在著那道“大門”的開啟,在云巔上近乎窒悶的五分鐘時間后,遙遠的寡白天邊傳來了嗡鳴。 那是一座下降速度極快的純白色飛行器械,如同經過大量改造的摩托,迅速靠近。 正當高級蟲族復眼中迸發出激烈的光彩時,飛行器霧蒙蒙的玻璃下搖幾寸,一道猶如雷光閃電的純白尖銳尾勾直挺挺刺穿了它的背脊。 堅硬的甲殼連通著內部的血rou,硬生生被穿了一個窟窿。 身處飛行器內部的“釣魚人”慢吞吞收桿,就甩著被勾住殼rou、痛苦嘶鳴的高級蟲族向上升空。 是劇痛也不為過。 原本滿懷熱忱,憑借著傳承記憶以為自己即將登上天空之城、成為神秘圣地中一員的高級蟲族變成了可以被隨意捕獵的rou畜。 它確實會進入圣地,只不過不是以高級蟲族的身份,而是以一盤菜的身份。 凄厲的蟲鳴消失在天光燦爛的蒼穹深處,雪山之巔再一次陷入寂靜,只有寒風肆虐,驚起飄動的雪粒。 高山之下,連通裂谷深淵。 身處黑暗、隱秘蠕動的深淵生物全無定型,似觸手也似藤蔓的巨大分支翻騰涌動,立馬驚起一陣地顫。 …… 數千公里的沼澤濕地,阿舍爾從潟湖中撿起貽貝的手指一顫。 剛剛從泥水中撈出來的小東西又落了回去,濺了他一小腿的水花。 “mama,怎么了?” 烏云用強壯的鉗足小心翼翼夾起來躺在湖泥中的那一枚貽貝,同時歪頭打量著明顯神思不屬的蟲母。 “我……”阿舍爾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什么。 那一瞬間的怔愣快得離譜,甚至都來不及讓他仔細感受,就已經消失得干干凈凈,具體做形容,大抵也只能是失神。 “沒事?!卑⑸釥枔u頭,接過夾在烏云鉗足縫隙里的小小貽貝。 潟湖是魚、蝦、貝、蟹的生產地,從前吃慣了荒野上野牛、野羊的芬得拉家族在改換領地后,自然也需要配合環境改換口味。 阿舍爾將挑挑揀揀的貽貝攏在烏云織出來的蟲絲袋里,不等自己動手提,身后體貼的子嗣就主動接過,順便半彎著鉗足將青年從鹽分極高的湖水中提了出來。 等候在岸邊的伽德、伽斕足肢上抖著薄被,輕輕披在蟲母的肩頭。 它們就像是在照顧一個年幼的孩子,方方面面,都想做到最細致。 而小怪物的行為則更甚。 此刻,盤腿坐在空地,撐著腦袋打量始初蟲種的阿舍爾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和小怪物的初見。 那時候可沒現在這么平和的氛圍,反而充斥危險與殺機,稍不注意,他就會死于始初蟲種難測的脾性。 只是誰能料到,當時相互防備如敵人的兩個生命,現在竟然會變成親密的搭檔伙伴? 世事難料,大概就是這樣。 畢竟那時候的他也沒想到會遭遇地質重構這樣近乎毀滅的天災。 一想到這件事,阿舍爾的情緒就低沉了下去。 他隱約覺得模擬器對地質重構的事情頗有種諱莫如深的遮掩,雖然這樣的評價對于一個只知道發布任務的“機器”來說有些不公平,但阿舍爾還是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覺。 甚至于他的懷疑不僅僅來自模擬器對地質重構的介紹,還有那謎語人似的深淵描述。 對比此前模擬器給出的一切消息,無一不清晰明了,哪里像描述深淵那樣模模糊糊。 所以,深淵到底是怎么樣的深淵…… “mama,在想什么?” 已經被阿舍爾完全熟悉的聲音響起,或許是來源于最近日日被活巢包裹的熟稔,以至于他有一瞬間全然喪失了警惕,就那么自然而然地脫口而出—— “……在想深淵?!?/br> “深淵,是誰?” 直到對上小怪物驢唇不對馬嘴的詢問,他才暗自回神,不由得掐了掐自己的掌心,似乎在為那一刻的放松而反省。 “深淵不是誰?!彼忉尩?。 “那mama為什么要,想他?” 單單一個“想”字,被小怪物咬在齒尖,哪怕是待情感鈍感十足的阿舍爾都聽出了那一分的酸妒。 ……酸妒? 阿舍爾有些后知后覺地驚訝,先前子嗣對蟲母的依戀、占有,再加上小怪物最近頻頻出現的怪舉,讓他不禁在此刻有了別的聯想。 他抽空看了一眼自己忽略許久的,屬于始初蟲種的屬性面板。 【好感值:65】 65,這是一個很神奇的數值。 難以計量的感情本不該用冰冷的數字計算,可當這一縹緲的感覺與模擬器給出的數值掛鉤后,又會顯得極其直觀。 人類之間剛剛及格的好感度或許只能算得上是泛泛之交,但同樣的數據換在小怪物身上,卻又明顯不同。 從蟲癭中誕生至今的小怪物本身就是一張空白的紙,祂最初的好感來源于阿舍爾,于是這65點便彌足珍貴。 像是無聲盛開在夜間的路邊花,如果沒有手電筒的照亮,或許任誰走過小徑,都無法發現自己的腳邊經常有著一叢叢的燦爛。 從阿舍爾擁有活巢的使用權、從他得到了墜在鎖骨間的心臟碎片開始,小怪物轉變的“好”便早已經在他周圍生根發芽,直到這一日被他注意到了區別于rou欲的另一種感情。 那是比怪物在祈求他的信任更令阿舍爾戰栗的東西。 ——怪物的喜歡,或者說是愛。 阿舍爾的眸光漫上一層奇異的色彩,他對感情的鈍感并不是察覺不到旁人的愛意,而是遲鈍于自己的接受程度。 前二十多年,從學生時代到進入實驗室,明里暗里像他示好的人只多不少,除去那位瞎了眼的渣男未婚夫,阿舍爾沒有對任何一人產生過愿意攜手同行的好感。 他不覺得那樣的喜歡能有多深。 “深淵不是誰,是一個地方?!?/br> 阿舍爾慢悠悠地回答了對方的問題,心里卻還想著事情。 他試圖反問自己對小怪物的好感值又是什么樣的? 無法被計量的感情在大腦里流轉著,阿舍爾想到了自己被對方殺死的數個結局,也想到了自己被裹在活巢中的保護。 ……是不對等的。 是他無法計量的。 “地方……”小怪物的聲線松弛了幾分,“mama想要去,深淵嗎?” 阿舍爾不是模擬器,他無法估算自己的好感,便只把自己暫時從這個思考中抽離。 但他隱約能意識到,當自己察覺小怪物類人似的的喜歡后,無聲的變化也將如影隨形…… 阿舍爾看向小怪物,“想去,但是找不到?!?/br> 誰知道這莫名其妙的深淵在哪兒? “知道!mama,知道、我知道!” 大塊頭的烏云為自己終于能和蟲母搭話而欣喜,它一屁股擠開擬態下的小怪物,難得不畏不懼地大大咧咧上前,如同殺敵歸來的將軍蹲守在阿舍爾面前。 看到烏云的瞬間,阿舍爾的記憶也被激活—— 原來模擬器早就有所提醒,才會在初遇烏云的那天發布任務,讓他探索對方遭遇襲擊的原因。 先前虛虛落在小怪物身上的視線被收回,這一次烏云變成了畫面里的主角。 阿舍爾詢問之際,說話還啃啃巴巴的烏云向蟲母探出了自己的精神力—— 一寸寸灰白的畫面出現在阿舍爾的大腦里,并開始逐步染上顏色,隨即逐幀后退。 從烏云化繭保命到它重傷逃亡,再到那片幽深藏匿著深淵的峽谷,以及從黑暗裂縫中探出來的巨大觸手…… 或者也可能是藤蔓。 過于迅速的虛影讓阿舍爾無法自精神力中“窺探”半分真實,只能擰眉脫離那道虛無,甫一睜眼就對上了小怪物深邃的眉眼。 開屏就是張放大的俊臉,讓阿舍爾瞳孔微縮,下意識后退幾分,“……你靠這么近干什么?” “精神力里,我也看到了?!?/br> 蟲母與子嗣的連接是相通的,尤其阿舍爾對精神力的控制尚還生疏,足夠小怪物去鉆鉆空子,“偷窺”一下烏云和mama分享的小秘密。 “那里,很危險?!?/br> 從擬態為人類模樣后,始初蟲種臉上的表情總是很寡淡,像是沒有被啟動過的機器人,只本能地保持面無表情的姿態,哪怕祂的眼神再無辜,眉頭、嘴角都紋絲不動,猶如河蚌。 但此刻,小怪物皺眉了。 很明顯的皺眉動作,甚至當事蟲自己都沒有反應過來。 阿舍爾反問:“你去過?” 小怪物搖頭,“沒有,但是這里——” 祂指了指自己的大腦,聲音沉了很多,“這里告訴我,深淵,很危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