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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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人并不知道,許鶴年不是不跟許白水談正經事,而是兩人談論時不需要坐下來長篇大論,只要偶爾遞幾句話出去就行。 比如這一回,許鶴年就在烤鵪鶉的時候順口告訴meimei一個消息:“被抓的齊如酌表面是孫侞近的門人,其實在為殷二效命,但他有很大的可能,其實是觀慶侯的人?!?/br> “……” 許白水梳理了一下齊如酌身后的關系網絡,忍不住好奇道:“你連這事都能猜到?” 許鶴年傳音:“并非我猜到的,而是做生意時得到的附帶消息,應該可靠?!?/br> 許白水揚眉:“你做生意的對象是……” 許鶴年向meimei微微一笑,吐出兩個字:“‘朱蛾’?!?/br> 許白水閉嘴,不再問細節,過了會才頷首:“‘朱蛾’雖然不擇手段,信譽倒是不錯?!?/br> 她相信兄長的判斷——畢竟許鶴年當日可是在什么額外證據都沒有的情況下,直接看出了陸月樓死在朝輕岫手上的事實,多少具備點判斷力。 忽忽半個月后。 朝輕岫再次被請去別苑中與鄭貴人見面。 鄭貴人對人從來很體貼和氣,此次出門還帶了殷十九在身邊,先逗了女兒好一會,才讓宮人帶著女兒去園子里玩耍,留自己跟朝輕岫閑談。 她的目光從朝輕岫身后那位女伴身上劃過,神色依舊沒有絲毫變化。 鄭貴人:“你在京中住得如何?許多年輕人都愛出門玩耍,如今又值春日,正好多出去走走?!?/br> 朝輕岫:“一切都好,在下前兩日還跟燕大人一塊去了趟清正宮,聽說程家姑娘一切安好?!?/br> 鄭貴人:“你受清正宮之托來定康,彼此關系一定很好?!?/br> 朝輕岫:“我僻居江南,只跟燕大人、云大人有些來往,同是江湖中人,義字當頭,同道有難,豈能視而不見?!?/br> 鄭貴人緩緩道:“你有這樣的心胸,難怪能做江南武林之主?!?/br> 朝輕岫:“岑兄當日,或者可以稱為江南武林之主,只是門主之位傳到我手上時,遇見不少波折,已經不敢再以此自居了?!?/br> 她說得很客氣,語氣中還帶著一絲低落,顯得很是情真意切,師思玄若非禪功深厚,幾乎想要問一句,究竟哪股不怕死的勢力讓朝輕岫感覺到問悲門的地位受到了挑戰…… 鄭貴人:“朝姑娘為人奔走,不惜冒險入京,卻不求回報,問悲門恢復舊日聲望,不過早晚的事情?!?/br> 朝輕岫搖頭:“貴人太過高看在下,人皆有私心,我又怎會當真全無所求?” 鄭貴人微笑:“哦,不知朝姑娘有何私心?” 第300章 朝輕岫聞言, 面色一肅,站起身向前一禮,道:“我受岑兄囑托,不敢不為問悲門考慮, 無論貴人有何謀劃, 朝某只希望能保全江南基業?!?/br> 鄭貴人眼中閃過一絲深思之色。 這是一句剖白之言, 而且很值得思考。 多疑是上位者的共性,幾乎是一剎那間, 鄭貴人腦海中就有無數思緒開始反彈。 不過鄭貴人很快壓住了心中的念頭, 溫言安慰:“何必為此憂慮?想你年紀輕輕, 已經立下這樣的功勞,將來定然前途遠大,又豈會無法保全門派?!庇值? “其實不止官家贊賞你, 我也很是喜歡你,若有什么為難的事情, 一定要告訴我知道?!?/br> 朝輕岫聞言, 似乎下意識抬目看了鄭貴人一眼,動作有短暫的凝滯。 然而她很快又垂下視線,很是恭敬地拱手道:“多謝貴人關懷?!?/br> 這句話沒有透露任何情緒, 然而沒有情緒, 很多時候都是刻意克制的結果。 鄭貴人覺得朝輕岫有些失望, 忍不住再次瞧了對面的小姑娘一眼。 她能在皇帝沒有主動透露的情況下,一點點把握到王家老宅的情況,心思當然堪稱細密, 也正因如此,鄭貴人很難忽視朝輕岫方才那種被壓制住的欲言又止之意。 這個小姑娘一定還想說些什么。 鄭貴人考慮過朝輕岫是否是故布疑陣, 但也無法不去考慮,對方方才的異樣是否當真存在某些特別的緣故。 她清楚記得,讓朝輕岫到定康一開始是韋念安的提議。 但韋念安并沒有說動這位朝門主,所以才會請求鄭貴人幫忙。 從朝輕岫方才的言語中能看出,這個小姑娘很擔憂江南情況,或許這就是她一開始不愿意前來定康。 可值得朝輕岫擔憂的又是什么? 鄭貴人曾從韋念安那邊了解過江南武林的情況,知道當地有紅葉寺跟貝藏居這樣的名門正派,不過那些門派跟問悲門的關系都很好,無論哪邊都不像是會跟朝輕岫為難的樣子。 至于其余中小勢力,就更加不值一提。 鄭貴人想,朝輕岫也可能是擔憂孫侞近會趁她不在總舵時,對問悲門做些什么,可聽說前不久,容州的薛左二人莫名與韋念安打了起來,并因此損兵折將,麾下高手幾乎少了一半,短時間內不至于對問悲門造成太大的威脅。 她思索時,又忽然想到一件非常不正常的事情。 就在數月前,韋念安突然殺掉了一向被其引為心腹的陸月樓。 當時鄭貴人就覺得古怪,卻覺得手下人辦差時有些失誤也是在所難免,未曾將事情記掛在心上,但此刻想來,卻意識到之后江南武林局勢一度混亂,種種風波可以說都是因此而起。 ——如此的嚴重失誤,韋念安究竟怎么會犯? 鄭貴人不得不去思考,那個讓朝輕岫深覺忌憚的人,是否正是韋念安? 她本來沒有太過猜忌這位老下屬,然而疑心一旦出現,便再難遏制,前后許多疑點在鄭貴人心中串聯成線,讓她微微有些心驚。 而且朝輕岫當著自己的面剖白心跡,希望能得到鄭貴人的一個表態或者說一個暗示,也證明了在這個小姑娘的眼里,對問悲門的威脅正來自鄭貴人的下屬。 畢竟京畿與永寧府相隔太遠,朝輕岫又很聰明,或許她是感覺到韋念安野心甚大,私下謀劃之事可能將問悲門卷入其中,所以才特地說了這樣一番話。 鄭貴人垂了下目光,掩住心中翻騰的種種思緒,依舊若無其事地對著朝輕岫笑道:“近來沒怎么見你外出玩耍,不知閑時都做些什么消遣?” 朝輕岫:“來定康后,略有些水土不服,懶怠出門,就在家里做了些功課?!?/br> 鄭貴人:“你這個年紀,多讀些書總有好處,若是想請老師,或者想去哪讀書,都盡管與我說?!庇值?,“你這樣靜得下心,難怪當初能查清那個案子?!?/br> 朝輕岫搖頭:“也不算查清,其實七殿下的案子中,我還有許多事情想不明白?!?/br> 聽見朝輕岫這樣說,鄭貴人自然要問:“是什么事情想不明白?” 朝輕岫:“這件案子呈報上去后,丞相一派之人雖出言澄清,表示齊如酌所為與自己無關,可當初事發時,雙方卻配合得十分默契?!?/br> 鄭貴人微微一笑,覺得面前之人果然是武林豪強出身,說話時不如宮中人委婉,竟然直接提起“丞相一派”的字眼。 不過朝輕岫措辭雖然過于直白,話的意思卻沒錯——丞相一派的人馬的確表現出了極強的默契,否則也不至于事情一出,就將程清英捉進大內監牢當中,使得程白展坐立難安。 朝輕岫:“如今我看程姑娘安然脫身,又被送到了清正宮避難,更加覺得情況有異?!?/br> 鄭貴人微露不解之色。 朝輕岫:“此事丞相一派付出太多,收益卻太少,既然他們是為了打擊異己,就算之前的謀劃不成,也決不能讓對手全身而退?!?/br> 鄭貴人心中略略肅然。 不愧是讀過書的江湖人,雖然年紀所限,不夠老成,思緒卻十分敏銳。 朝輕岫:“既然程姑娘此前一直被扣在大內監牢當中,等放人時,丞相那邊為什么不稍稍做些手腳,讓程姑娘無法離開?事后就說程姑娘身體太弱,才不幸死在獄中,如此對程大人也是一個打擊?!闭f到這里,她又提出了另一個觀點,“或許大內監牢守衛森嚴,縱使孫丞相有意,也無法傷及其中人犯?!?/br> 鄭貴人面上的沉思之色已經無法掩飾,她緩緩搖了搖頭:“不,若是有心如此,程家那孩子決計無法生離大內監牢?!?/br> 朝輕岫眨了眨眼:“既然如此,那么在下有一個想法,或許對孫丞相來說,別將程指揮使得罪死,比打擊異己更加重要?!闭f到此處,她又問,“禁軍不止拏云軍一部,可能對于孫丞相來說,只要能拉攏到程指揮使,他的某些行動就可以萬事亨通?!?/br> 鄭貴人目中閃過一絲厲芒。 殿前禁軍統共有瞻天、裂地、捧日、拏云、穿月、擊星六部,其中裂地軍的指揮使就跟孫侞近一黨關系很好,而拏云軍則跟自己比較親近,彼此算是平衡。 這次孫侞近就算計劃得逞,手上也不過拉攏了拏云、裂地兩軍而已,雖然已經有些值得天子在意,卻還沒到必須警惕的地步。 ——除非暗中聽命于孫侞近的禁軍根本不止裂地一軍。 鄭貴人腦海中思緒翻騰,目光幾乎要變得凜冽起來。她并不愚蠢,只是久在局中,有些事情沒有旁觀者看得分明。 倘若朝輕岫所言為真,那么鄭貴人就徹底明白孫侞近為什么不對程清英下毒手——因為當時案子已經被查明了,無論程清英是否身亡,程白展都能繼續擔任拏云軍指揮使一職,所以孫侞近才并不想把程白展得罪死。 甚至程清英繼續活著,還有機會成為孫侞近的人質,在關鍵時刻被用來要挾程白展。 朝輕岫一直留心鄭貴人的表情,對方的神態一直從容,并未表露贊成與否。 在然這個時候,鄭貴人只要不出言反駁方才的觀點,就等于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鄭貴人終于回過神來,對朝輕岫柔聲道:“你這樣的孩子,實在該早點來定康才是?!?/br> 朝輕岫微微垂了下頭:“定康熱鬧繁華,我也很喜歡??晌页錾聿菝?,自小不愛受到拘束,如今年紀漸長,也只想寄情于山水之中?!?/br> 鄭貴人失笑:“你才幾歲,也能算年紀漸長嗎?” 朝輕岫不好申明自己心理年齡十分成熟,只能略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算是略過了這個話題。 鄭貴人搖了搖頭,不再繼續討論朝輕岫的年齡認知問題,只笑道:“我聽你說話,總覺得有趣,若何時空閑下來,盡管過來找我?!?/br> 她看向站在遠處的宮人,后者立刻走上前,聽候鄭貴人的吩咐。 鄭貴人:“將秋水殿的令牌拿一塊出來,給朝姑娘帶上?!?/br> 朝輕岫站起身,推辭道:“貴人何須如此,今后若是有事,只管遣人召我就好?!?/br> 鄭貴人:“一塊令牌,不過是叫你來往方便些,盡管收下就是?!?/br> 朝輕岫:“那就多謝貴人厚愛?!?/br> 每次進宮朝輕岫都不會停留太久,這一回她辭別鄭貴人時,臉上一直帶著輕松愉快的笑意。 基于“把孫侞近往壞里想多點準沒錯原則”,朝輕岫對這位丞相大人始終心懷提防,可惜問悲門在官面上的勢力非常有限,她就算想調查對方的底細,也難以辦到。 可她不方便做的事,鄭貴人卻很方便。 朝輕岫從來都很樂意與別人分享自己的思考過程,今日相見時,也很是坦誠地將自己對孫侞近的懷疑以及后面的調查工作,全部交付給了鄭貴人。 離開別苑后,一直假裝隨從的師思玄忽然開口:“你的假設挺大膽?!?/br> 朝輕岫笑笑:“是。好在此事在邏輯上勉強能夠說通,而且鄭貴人已有三分相信?!?/br> 第301章 朝輕岫想, 如果自己對孫侞近暗中掌握大半禁軍的假設是真的,那么鄭貴人肯定會找機會在皇帝面前捅出這個秘密,可若是假的,也不妨礙鄭貴人趁勢潑一盆臟水過去。 況且以孫侞近的地位, 想不跟禁軍有往來, 根本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