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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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雪客受師門影響,頗擅品茶,一眼就看出茶葉的品質十分出色——通常來說, 自拙幫的飲料標準沒那么高, 奈何前些日子許白水抵達江南后, 許大掌柜給女兒寄了點日用品,還囑咐她別忘了給幫內的朋友們送些。 飲了一口茶后, 燕雪客放下杯子, 將話題引回案件上:“既然朝幫主說已有頭緒……” 朝輕岫:“確實有頭緒, 可惜缺乏足夠的把握,我正在頭疼,幸好遇見燕大人過來。大人久在六扇門中, 論起查案, 足下才是此道方家,今日請大人過來, 便是為了探討一二?!?/br> 燕雪客:“……” 對方的措辭很客氣, 燕雪客先花了一秒鐘的時間思考究竟是不是諷刺,才道:“朝幫主當面,旁人又怎敢提‘破案’二字?實在令燕某愧煞?!?/br> 朝輕岫:“樟灣之前發生了什么, 燕大人已經有所聽聞?” 燕雪客:“算是知道了一些?!?/br> 隨后又將自己了解到的內容轉述給朝輕岫。 朝輕岫微微點頭, 道:“燕大人覺得, 此事是什么地方有問題?” 燕雪客沉吟。 煌煌白日,八十萬兩白銀竟在重重保護下變成了一箱箱石頭,簡直不可思議, 而且負責護衛稅銀的柯向戎唐馳光等人分屬不同陣營,也不可能合作編出一模一樣的謊話來。 若讓燕雪客去判斷樟灣一帶誰有這樣的能耐, 他能想到的,便只有朝輕岫一人而已。 可惜這個結論,并不好當著朝輕岫的面說。 而且燕雪客也不覺得錢是朝輕岫拿的——跟官府作對風險太大,自拙幫畢竟是正道幫派,不至于出手搶奪稅銀。 朝輕岫坐回桌前——書桌上除了紙筆外,還有棋盒。 她打開棋盒,從中取了一枚黑子放在手掌中,問:“燕大人,你看我手心內的棋子是什么顏色的?” 燕雪客雖然不解其意,依舊老實回答:“黑色?!?/br> 朝輕岫握緊手掌,掌心的方向朝向自己,片刻后五指才重新展開。 她柔聲道:“現在呢,棋子是什么顏色?” 燕雪客的視線停在朝輕岫手中的棋子上,緩緩開口:“白色?!?/br> 黑子消失,白子出現,實在很難不叫人聯想到稅銀消失跟石頭出現。 朝輕岫:“我的衣服上不少暗袋,里面裝了一顆白子。方才取黑子之時,已將白子夾在指縫中,然后借著握住手掌的機會,將黑子滑入袖子里,趁機將白子放到手心,在旁人看來,就是黑子變作白子?!彪S后搖了搖頭,“不過是些障眼法而已,方才燕大人若是站在我身后,必能看出不對?!?/br> 燕雪客也曾看過這類把戲,他在心中仔細琢磨著“障眼法”三字,隱約覺得,此事就是解決稅銀消失之謎的關鍵所在。 朝輕岫將棋子丟回棋盒中,又取來前兩天繪制的樟灣城街道圖。 她在地圖上標注出了當日護送稅銀的隊伍從縣衙到碼頭的全部路線。 “燕大人今日既然肯來見我,我也不敢叫大人空手而歸?!背p岫道,“其實我分析這一類案子時有個習慣?!?/br> 燕雪客原本已經坐下,此刻站了起來,微微欠身:“請朝幫主賜教?!?/br> 朝輕岫:“若是實在想不明白事情是在哪一步出的岔子,我會用窮舉法,一個個進行排除?!?/br> 燕雪客聽著朝輕岫的話,神色極為認真。 朝輕岫:“我用朱色圈住了碼頭,意思是隊伍走到這里時,已經確定出現了意外。而碼頭之前是一家酒館,燕大人,你覺得隊伍走到酒館這里時,那些石頭出現在箱子里了沒有沒有?” 燕雪客接過圖紙細看。 地圖繪制得很細致,從圖紙上看,那座酒館很普通,周邊也沒什么特別的地方,而且護送稅銀的隊伍是從路中間走的,不會與兩邊的店鋪接觸。 燕雪客:“從酒館到碼頭沒有可以做手腳的地方,既然石頭出現在碼頭,那么就同樣會出現在酒館處?!?/br> 朝輕岫點點頭,將酒館這個地方也用朱筆圈起。 燕雪客有些明白朝輕岫的思路。 她從終點開始,沿著前往起點的方向,一個個地方進行排除,通過對每個地段的分析,來找出石頭最開始出現于箱子中的地點。 雖然緩慢,卻很有效。 燕雪客心中若有所悟,卻覺得只看地圖,得出的判斷未必準確,于是道:“稍后我打算去碼頭那邊瞧一瞧?!?/br> 朝輕岫笑:“燕大人果然事必躬親?!?/br> * 這些日子城內一直戒嚴,江湖幫會弟子作為重點被監察對象,自然不好隨意行動,所以許多本來該外出的人就只得待在分舵當中。 為了排解幫中成員的情緒,許白水借著跟本地幫眾拉近關系的機會,再度快樂地開了幾個盤口。 剛剛認識到許家人賺錢能力的安撫萬聽聞此事,沉默許久,隨后果斷增加了一些分舵內部的巡邏事宜,好讓幫內成員能用工作打發時間。 ——巡邏固然辛苦,但至少不怎么費錢。 因為巡邏人員數量增加,所以六扇門中捕頭進來尋找燕雪客時,感受到的就是分舵內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嚴肅氣氛。 捕頭是唐馳光手下,與自拙幫之間一向井水不犯河水,沒事不會跑來打攪,她此刻會出現在這里,自然是因為縣衙那邊出現了必須請燕雪客回去解決的大事。 守門的幫眾沒為難來人,捕頭很快就被領到朝輕岫所在的院子中,她向燕雪客匆匆一拱手,急道:“燕大人,壽縣令忽然派人攻擊柯大人,縣衙那邊已經打起來了!” 話音落下,燕雪客的神色果然一肅,他的目光中既有憂慮,也有不解。 倘若視線能夠說話,此刻來報信的捕快大約已經聽到了燕雪客對壽延年智商的真切關懷——燕雪客不是沒見過腦子不好使的人,卻怎么也想不通壽延年突然發難的理由。 畢竟在稅銀失竊案件中,壽延年的責任其實很小,加上陸月樓的幫助,哪怕只是保持靜默,也不會有太糟糕的下場。 不過燕雪客在接到信后沒有立刻告辭走人,而是先看了一眼朝輕岫。 他實在是對朝輕岫很有信心,總覺得對方不止有將稅銀悄悄拿走的能力,也具備讓壽延年做出不理智行為的能力。 朝輕岫注意道燕雪客凝重的目光,向他微微一笑,聲音溫和:“既然縣衙出事,我就不多留燕大人了?!?/br> 燕雪客深深看了朝輕岫一眼,隨后拱手:“既然如此,在下就先行告辭?!?/br> 四目相對間,燕雪客愈發覺得自己的想法沒錯,朝輕岫必然已經做出了某種安排,甚至已經成功了。 燕雪客回憶著唐馳光心中提到的信息,心中有一種強烈的預感——柯向戎跟壽延年既然有可能聯起手來把黑鍋甩到朝輕岫頭上,那么依照北臷使團、袁中陽跟黃為能幾人的舊例看,這二位的結局只怕會十分不妙。 他等不及過來傳訊的捕頭,囑咐了對方兩句,直接運起輕功向縣衙處飛掠。 燕雪客的速度已經不能算是不快,可惜等他到時,縣衙那邊的事態已經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柯向戎突然身故,跟著她的官兵軍心潰散,若非有唐馳光坐鎮,說不定早就開始各自潰逃。 原本井井有條的縣衙內喊殺聲絡繹不絕,到處都是拿著刀槍的官兵,這些人本來都可以算是同僚,此刻各為其主,不斷拼殺,就算有些官兵畏懼大夏律令,開始時有些束手束腳,不肯將刀刃對準同僚,此刻也早已經殺紅了眼。 燕雪客一顆心越來越沉,抬手擲出數枚銅板,銅板上附了他的真氣,部分銅板擊中兵刃,直接將武器打飛,另外那些則打在官兵們的xue道上。 他尚且不知雙方動手的緣故,也分不清在場中人究竟誰是誰的手下,只好先用這樣的方式,制止眼前的斗爭。 就在此時,燕雪客耳邊響起一陣極快的風聲,他回過頭,恰好看到一道身影閃入人群,接著乒乒乓乓一陣亂響,剎那間,數十刀槍齊聲落地。 那人的身影閃至哪里,哪里的官兵便直接躺倒,以燕雪客的武功與眼力,竟未能看清此人擊倒官兵時用的是什么樣的手法。 燕雪客注目片刻,恍然:“是你?!?/br> 李歸弦身形一閃,無聲無息落到燕雪客身前,向前一抱拳:“燕捕頭?!?/br> 他言簡意賅,并未對縣衙中的情況做出太多解釋,好在徐非曲很快跟著過來,給出了勉強能說得過去的借口。 徐非曲毫不猶豫道:“壽縣令與柯大人指揮各自的人馬打了起來,在下不愿縣衙出現太大的傷亡,于是跟李少俠一起,留在旁邊照應一二?!?/br> 燕雪客看了徐非曲兩眼,覺得此人不愧是朝輕岫的下屬,具備很強的概括能力,在匯報時能夠省略掉所有旁人想要了解的重點。 無論是李歸弦還是徐非曲,都不像是剛剛才到縣衙的樣子,至于李歸弦為什么是現在才出手制止戰斗,一定是因為該出局的目標已經出局, 燕雪客在心中輕輕嘆了口氣,覺得自己可能已經知道今日為什么會被晾在城門外頭小半天,接著道:“那就多謝二位。想來今日若非有你們在,縣衙必然不會是如今的情況?!?/br> 徐非曲欠一欠身,道:“不敢當?!?/br> 債多了不愁,八十萬白銀失竊的案子在前,本地縣令帶人跟權轉運使火拼之事,也沒到讓燕雪客格外驚駭的地步,他站在在戰斗中被拆了一半的縣衙院子內,竟然微微一笑:“燕某明白了,既然姑娘是被朝幫主派來的,那么在下只用去謝朝幫主就好?!?/br> 第148章 雙方的交談十分客氣, 卻能讓人感覺到一絲暗流涌動的意味。 徐非曲神色不動,繼續將之前發生的事情告訴給燕雪客知曉:“方才局勢一片混亂,那位轉運使大人不幸身故,幸好有燕大人過來主持局面, 想來事態很快便能平息?!?/br> ——燕雪客不僅職位高, 武功同樣高, 此地的官兵雖有數百之眾,他卻可以借助地形的掩護逐個擊破過去, 并不會處于劣勢, 而且即使他不在, 單憑李歸弦也足以收拾局勢。 “……” 雖然已經有所預料,然而在聽見“不幸身故”四字時,燕雪客還是想要嘆氣, 與此同時, 他又感到十分疑惑。 ——他不奇怪柯向戎去世,只奇怪為什么死亡清單中沒有壽延年的名字。 燕雪客確認了一下:“那壽縣令呢?” 徐非曲:“壽縣令自然還活生生地待在縣衙內的某個地方?!?/br> 燕雪客目光閃了一閃, 頓時懷疑朝輕岫留著此人還有旁的用途, 否則沒道理這兩人不在方才的火拼中將彼此精準干掉。 他又問:“不知柯大人是如何過世的?” 徐非曲:“聽說自從稅銀失竊后,柯大人的情況就不大好,方才應該是突發疾病?!?/br> 燕雪客聽了后, 并未說信, 也并未說不信, 只是向前一拱手,道:“有勞二位仗義援手,今日之事, 實在不成體統,還得快些了結才好?!?/br> 徐非曲:“若有徐某能幫上忙的地方, 還請燕大人吩咐?!?/br> * 縣衙內。 躲在差役房內的壽延年面色如鐵。 他害怕柯向戎強行搶錢,卻并不希望后者身故,然而從兩邊人馬動起手來的那一刻開始,事情便不由他控制。 一切全怪自拙幫。 一名差役小心翼翼地向上司稟報詳情:“前面忽然來了一位姓燕的捕頭,然后咱們的人就通通躺在了地上?!?/br> 壽延年喃喃:“姓燕的捕頭……” 姓燕的人不多,姓燕的捕頭就更少,所以來人必定是燕雪客。 壽延年頓時安心——燕雪客出身清正宮,如今又是清流一脈的捕頭,有他在,自己的生命安全大約可以得到保證。 ——在今天之前,壽延年萬萬料想不到,有朝一日,他居然能對威定公那邊的人產生如此期待的情緒。 壽延年:“好,好,好,既然是燕大人過來,那趕緊通知咱們的人,全部放棄抵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