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攪屎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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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哥叫醒我的時候,我已經趴在奶奶身上睡著了。 她的旁邊圍著好多綠蒼蠅,我拿蒲扇把它們扇開,綠蒼蠅轉了個方向,又往我奶奶身上飛來。 我扇不開,蒼蠅好多!為什么扇不開!這些蒼蠅真惹人厭! 我哥在喊我,我不想聽。這些蒼蠅躲得好快,我拍不到!——為什么奶奶去世了連蒼蠅也要欺負她??! 我哥拉住了我。 他抱著我,反復呢喃,說李顏,哥哥以后只有你了,哥哥一定會養著你的。 我哥抱得很緊,他的聲音發抖,他的全身都在發抖。 我哥在哭,他哭得好大聲。 我以后也只有我哥了。 我們把奶奶背到了秘密基地。 我哥說,先讓奶奶在這睡一天,等明天早上再去鎮上買棺材,給奶奶入土。 他把奶奶平整放好,蓋上涼被,帶著我彎腰走了出來。 我和我哥回了家。 外面已經黑了,三平姐來敲我們的門。 她叫我們晚上去她家吃飯。 我哥謝過她,說她家馬上要有喜事了,沾著我們不太好。 三平姐沒有說話,見我們態度很堅決,她嘆了口氣,走了回去。 屋子里很熱很悶。我和我哥隨便吃了點東西,抱著涼席來到了平房樓頂。 我們鋪上小席子,躺在了平地上。 天上沒有星星,烏云遮住了月亮。我哥看著天,在發呆。 今天發生的事太多,我覺得我一定是在做夢。 夢醒了,我還會像每天早上一樣,叫醒我奶奶。 我哥抱著我,拍拍我的肩,輕聲喊著,小顏,不哭,哥哥在。 還有哥哥在。 我現在,只有一個哥哥了。 _ 早上起來的時候我去了奶奶房間。 奶奶不在房間里,我平靜地接受了奶奶已經去世這件事。 明天是端午節,我把買來的艾葉掛在門上,往常這個時候,奶奶會笑呵呵說,好香,好香。 賽龍舟在縣城的三板大橋,離村子很遠,我也不打算去了,在家里包著還沒包完的粽子。 我想著奶奶教我的方法,一個一個沖。沖了沒一會,它散開了,我沖一個,它又散開了。 我看著我奶奶包好的那些,舉起來,看了很久。 我想著,就這樣算了吧。 我哥下來了,他抱住我,給我擦著眼淚。 我哥也不會包,三平姐早上來敲門,給我們送了幾個粽子。 奶奶包了八個,我回三平姐四個。 三平姐擺手不要,把門關上,跑回了家。 我看著三平姐給我的粽子,心里空空的。 我奶奶真的去世了。 我好難受。 我哥在灶房里給我噴粽子,我洗干凈手,坐在門口扯著艾葉發呆。 前面突然來了幾個人。我抬起頭,看見地主一家走了過來。 地主長得賊眉鼠眼,老婆前幾年跟別人走了,現在有了點小錢,愛吹牛逼,村里人都叫他地主。 地主怒氣沖沖,齙牙跟在他后面畏畏縮縮,一直低著頭。 斜劉海趾高氣昂,指著我叫囂著小偷還包。 我繼續扯著艾葉,不搭理他們。 他們相互對視一眼,問齙牙,是不是我偷了包? 齙牙抬頭看我,點了點頭。 我脾氣直接上來了。艾草甩到地上,指著齙牙,是你先偷我哥的游戲機的! 地主問齙牙,你偷了她哥的游戲機? 齙牙看著我,吞吞吐吐,說沒有。 斜劉海在旁邊說,游戲機值幾個錢,你知道我爸一個包多貴嗎?弄壞了,你賠都賠不起! 我瞪著他。 周圍人越來越多。他們圍著我們在看熱鬧,指指點點,對著我說著什么。 我哥出來了,問我怎么了? 斜劉海在那里喊,早上打我的仇還沒算,現在還敢指揮你妹偷東西?! 我哥問我,你偷什么了? 我說,是齙牙先偷你的游戲機的! 齙牙忙說,我沒有我沒有。 我瞪著他,死賤人不承認! 斜劉海在旁邊搓火,你看你看,氣急敗壞,還罵起人來了! 地主走上來,把我的包包拿出來! 我哥擋住我,你先把我的游戲機還回來! 斜劉海說,我弟說了沒偷就是沒偷,沒有的東西怎么還你! 周圍幾人面面相覷。有幾個跟地主玩得好的說,小顏妹你就把他的包還他唄。 鐵柱哥來了,沖出來護住我們,喊道怎么一群人欺負人家兩小娃??! 斜劉海喊,她是小偷!她偷了我爸的包! 我終于理解到我哥說的,斜劉海就是一根攪屎棍的意思了。 周圍人喊,小妹你到底偷了沒有? 不說其他的你到底偷了沒有! 我哥也在問我,小顏你告訴哥哥,你偷了嗎? 我看著我哥。 我拿了。 我哥說,小顏,你把包包拿出來,就知道他是不是先偷我的游戲機了。 我把包包藏到了我和我哥的秘密基地。 我哥沒說話了。 我去拿。 地主一家跟著我們走了,我和我哥的秘密基地藏不到了。 奶奶的尸體臭了,他們幾個人沒進來。 我進里面,發現我和我哥的袋子里只剩下三沓錢了。 地主的包包在那躺著,我拿出來,打開里面,確實有個游戲機。 那是我哥的游戲機。 地主臉都綠了,斜劉海還在那胡攪蠻纏,說就算我弟偷了你哥的游戲機,你也不能偷我爸的包!你游戲機值幾個錢!我爸包多值錢! 鐵柱哥說,你弟偷了就是偷了!小顏再偷,也是你弟先偷的! 村里人大多都巴結地主家,他們直呼,要我道歉! 你也偷了地主的包,地主的包比你家的游戲機更值錢! 鐵柱哥一個人的聲音被埋沒了。 他的聲音沒有其他人的大,還有幾個人喊,鐵柱你再幫他們是想跟地主結仇嗎! 鐵柱哥沒說話了。 我哥護著我,說要道歉也是齙牙先道!你弟錯在先,我妹錯在后! 斜劉海說,管誰錯沒錯!誰偷的東西貴誰先道歉! 我哥瞪著他。他嘴斗不過斜劉海,掄起拳頭就想打過去! 村里人更加來勁了,他們指著我和我哥,說沒人管的娃就是欠教! 我哥氣得眼睛都紅了。 鐵柱哥還想擠進來幫我們,但被幾個平常跟他要好的人拉住,其他人圍著我們指指點點,唾沫子噴到我臉上,我突然感覺好窒息。 我想離開這個村子。 最后是我先道了歉,村里人才散開。 齙牙畏畏縮縮地看著我,斜劉海指著我哥罵,走狗養出走狗。 地主家走了,我哥一直都護著我,等到人走光了,他才抱起我,說小顏,等奶奶葬了我們就走。 村里的習俗人死第一天要蓋上白布,入棺放兩天,第三天才能下葬。我哥去鎮上定棺材,我在秘密基地陪著奶奶。 奶奶睡著的床單上好多奇怪的蟲,它們踩在我奶奶身上,我一個一個捏下去,蟲越來越多,我捏不完,捏著捏著,我突然聽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我站起來,看著站在洞口的齙牙。 他哭得眼淚鼻涕一起出,不停跟我說對不起。 我不想理他。 齙牙過來拉我,說對不起我,請我去鎮上吃好吃的。 我打掉他的手。 齙牙一直反復說對不起,喊我不要不理他,不要不跟他玩。 我走了出去。 齙牙一直跟著我,說了一路對不起。 我煩了,說我原諒你了。 齙牙又過來拉我,說要請我吃好吃的,吃了他才肯定我真的原諒他了。 我很煩,問他去哪吃。 他說帶我去。 我跟著他一直走。往林子里越走越深,我看見前面有一個矮舊的茅草屋。四周陰森森的,直覺告訴我這很不對勁。我站住腳步,轉身往回跑去。 跑了沒幾步,窸窸窣窣的茂草叢里突然走出了幾個人。他們陰著臉地看著我,緩緩朝我這邊圍攏過來。 是斜劉海和齙牙的三兄弟。 不安的感覺越來越強烈,我的前面有斜劉海攔著,后面是茅草屋,左右是他的三兄弟,往哪邊都不好跑。 他們離我越來越近。斜劉海站在我面前,笑嘻嘻地說,這小臉還真是出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