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秦城監獄
“同志, 我這兒有五斤rou票,全給我秤成大骨頭,折下來多少, 十斤吧, 都給我?!苯K于輪到蘇櫻桃了, 她毫不客氣,把所有的大骨頭, 一下全給摟圓了。 不過她一下就惹的后面排隊的人,全都怨聲載道。 “小蘇, 你們家怎么回事啊,吃那么多骨頭?!庇腥嗽诤竺鎲?。 蘇櫻桃往人群外面擠著, 笑著說:“實在對不起,博士最近用腦厲害,我聽說吃骨頭能補腦子呢?!?/br> 吃骨頭能補腦? 這下可好,好些人一聽這個歪理,連旁邊堆著的那些,大家都不怎么喜歡吃的牛骨頭都一窩蜂的給搶完了。 陳文霞的布拉吉蘇櫻桃當然不會穿, 她自己就有縫紉機,又還有電動縫紉機, 什么衣服自己縫不出來。 而且在監獄里, 她有很長一段時間, 就是在縫紉機廠里做衣服,什么衣服又沒做過。 正好她原來買了一批白色的細布,顏色漂亮, 是準備給博士做襯衣的。 正值夏天,這可是廠領導們的命令,她得給自己做一條漂亮的布拉吉出來。 領導命令讓她去的舞會, 試問,她又怎么能不好好打扮一下自己。 湯一熬上,湯姆就急的不行了:“嬸嬸,這個湯真的可以讓我長高嗎?” “當然能,一會兒我得再加點兒醋,加點兒蘿卜,咱們用富強粉烙個軟軟的餅,再炒個土豆絲,你用餅卷著菜,就著湯吃,好不好?”蘇櫻桃轱轆著縫紉機說。 湯姆為了長高,也是拼了,那不,昨天龔大媽跟他說,要是經常站在門后面,讓門給夾一下,也能長高,眼看鄧昆侖要進屋,他傻乎乎的,還真跑到門后面站著,就想讓鄧昆侖夾自己一下。 不過鄧昆侖舉止向來溫柔,推門適可而止,并沒有夾到湯姆。 而且看起來還挺著急的,進門就問蘇櫻桃:“今天的報紙呢?” “在餐桌上,你要看?”蘇櫻桃說。 鄧昆侖拿起報紙,草草瀏覽了一下,看湯姆一直在廚房里,圍著蜂窩煤爐子打轉轉,嘆了口氣說:“湯姆沒看報紙吧?” “到底怎么啦?”蘇櫻桃問。 鄧昆侖都說好了明天晚上要去市里,參加宋書記家的舞會的。 這會兒卻上樓拖了自己的行李箱出來,然后說:“我得立刻上趟首都,把所有你能看到的《人民日報》全收起來,注意別讓湯姆看到?!?/br> 蘇櫻桃向來不怎么喜歡看《人民日報》,只要沒自己登的文章,幾乎不看。 因為鄧昆侖正準備把報紙收起來,遂一把抓了過來。 報紙上的大標題,是《五一六工作紀要》,事實上,蘇櫻桃說自己和鄧博士的十年才過了三個月,這個形容還真是準確無比。 因為按照她的夢,從現在開始,隨著《五一六工作紀要》座談會的召開,這十年的艱苦歲月,才算是認認真真,降臨到了知識分子,以及軍界人士的身上。 而現在,報紙上有名話叫‘集中開火向軍界’。 湯姆的爺爺恰恰就在軍界,屬于現在要集中開火對付的那種,而且他的大名,就被登在報紙上,屬于點名被批評的那種。 不過,湯姆連他爺爺的名字都不知道,收報紙干嘛,那孩子現在只關心自己兩條小短腿會不會長長,才不關心別的呢。 “這不行,羅老人不錯,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他被批,我得去趟首都,看能不能找人,保一保他?!编嚥┦坑谑歉K櫻桃解釋說。 湯姆的爺爺名字叫羅衡,只有湯姆的父親一個兒子,除此之外,還有倆女兒。 原來的男人結婚早,生孩子也早。 羅衡現在也才五十出頭,還不算老,身體其實很康健,跟妻子倆人在江西五七干校勞動。 倆口子跟兩個女兒早在五幾年就劃清界線了,兒子又死了,雖然說太遠顧不著湯姆,但是據鄧昆侖說,他曾經在剛回國的時候,給老倆口寄過一張湯姆的照片,老倆口現在被剝奪了人權,沒有寫信的權力,但是倆口子估計是把身上所有積攢的錢財全給了看守,委托看守給他拍過一分電報。 電報上一個字要一毛錢,倆口子只寫了六個字:羅長城,中國人! 所以他的爺爺奶奶從來沒忘記過湯姆。 “他們現在身體還不錯,這就很好啦,這年月誰不挨點批呢,你為這個上趟首都,就不怕耽誤自己的工作時間?”蘇櫻桃于是反問。 鄧昆侖握著報紙搖了搖頭:“事實上,不僅羅老,我有好些個在國外時的朋友,也給我寫了信,想讓我上趟首都,幫一幫現在正在被勞改的,一幫子從國外回來的專家們,因為國家真的缺不了他們,他們被下放,于國家來說,是特別大的損失?!?/br> 現在,像鄧博士這樣有留洋經歷,或者從小在國外長大的人,只要工作不是完全無可替代的那種,基本上都給下放完了。 而隨著報紙上今天這份座談紀要的發表,關于整人的那一套也要隨之而來。 人都一樣,當你深陷泥潭的時候,總希望有人能伸手拉自己一把。 而鄧昆侖自己沒有掉進泥潭,在這危機四伏的年月,看著四周全像深陷泥潭中的親朋故友,就難免要拉一把。 “你就別去了,我不是才從牛百破那兒要來了五千塊錢嘛,我坦白跟你說吧,在咱們秦城,紅巖方面應該一直在選址,馬上要建一所監獄,而修建監獄的費用算下來,差不多五千塊就夠了,到時候秦鋼掏錢,那個監獄就會建到秦鋼旁邊,你現在不要走,咱們把那個監獄爭取到咱們秦工的旁邊,到時候你們秦工也會增加一大批的勞動人手,而那些你想保的人,把他們全都想辦法要到秦城監獄來,不就完了?”蘇櫻桃快速的說。 鄧昆侖抓著報紙往前走了兩步,蘇櫻桃立刻說:“你現在去也沒用,像你這樣等著總理的人,能排滿一整條長.安街,沒用的,我說了十年就是十年?!?/br> 沒錯,蘇櫻桃從牛百破那要回來五千塊錢,但那五千塊錢,她一直壓在g委會,還沒有動過,也沒有上繳給領導,就是因為,她計劃,把將來有名的秦城監獄,努力爭取,建在秦工的旁邊。 別以為監獄很可怕,它在可怕的同時,還是一個無價的勞動力輸出工廠,秦工現在那么缺人手,上面又不配給工作崗位,一個工廠在這種情況下怎么能發展? 秦工發展不起來,國內的基礎工業,像大型的水電站,火電站,鋼廠,船鎢廠,乃至軍工廠就甭想發展起來,因為基礎的大型生產線,全是由他們來出的。 而有一所監獄在秦工旁邊,一則,鄧昆侖可以把自己想保的人,全都要到那所監獄里,二則,也能保證秦工在展開大批量的生產線時,有源源不斷的人手。 “小蘇同志……”鄧昆侖愣了一下,搖了搖頭說:“我沒想到你的見識會有這么遠闊?!?/br> 要真的這場g命還要持續十年,能在秦工的旁邊設一所監獄,那個意義簡直重大無比,至少,秦工可以在不引起各方關注的情況下,悄悄壯大起來。 而總理心心念念的三八大防線,在這種大環境的沖擊下,不也就能盡早的建立起來? “所以呢,你覺得我跟你的kate還是一種人嗎?”蘇櫻桃緊接著反問。 事實上,蘇櫻桃跟kate,鄧昆侖覺得在某些方面很像,比如說,她們都特別的圓滑,世故,但在某些方面又不怎么像,就比如,在kate那兒,他是金字招牌,也是她的□□,是她的蓋世英雄,她總是在對他表達無比的崇拜,以及夸贊他。 但蘇櫻桃不一樣,在她這兒他就像個孩子一樣。 很多時候,他都是在被蘇櫻桃保護著的。 她雖然小,但對于東方式的社會關系無比嫻熟,游刃有余,看得透一切,沒她,他很可能早就被下放很多次了。 “某些方面一樣,某些方面又不太一樣,以及,kate已經結婚了,咱們就不談論她了,好嗎?”鄧昆侖于是說。 “就沖你這態度,我今天晚上就光身子鉆你被窩,而且你永遠別想我主動給你暗示?!碧K櫻桃簡直要氣死了。 這男人,就不知道撒一句謊,就能讓她高興這種事情嗎? 鄧昆侖仍然一臉茫然,他覺得自己沒說錯啊。 而蘇櫻桃呢,覺得這男人自己必須得狠狠刺一針才行了。 “是不是自我感覺挺良好的?那我得告訴你,雖然你尺寸很好,但技術那叫一個稀巴爛!”從鄧昆侖身邊經過,蘇櫻桃在他耳邊悄悄說了一句。 這一句按理來說能把一個男人,給氣到升天。 果然,瞬時,鄧昆侖的臉色由紅轉白,又由白轉成了青色,一臉不可置信的,看著蘇櫻桃。 在床上向來頗為自信的鄧博士,就這樣生生的被妻子給打擊成個渣渣了。 不過還好,博士涵養好,沒有當場跳起來打人。 而且愣了一會兒,他還說:“小蘇同志,你做的很好,夫妻之間,不論任何方面,我有讓你覺得不適的地方,你都應該提出來,我都會盡可能的改正?!?/br> 民主和自由,他咬著牙也得貫徹到生活的方方面面,哪怕是東方人難以啟齒的,性方面。 “湯都要糊鍋了,你們能不能少說點兒?”湯姆都要急死了,不停的跳起來看湯鍋:“你們再耽誤下去,我就永遠都長不高啦?!?/br> 這些成年人,總是有談不完的話題, 而湯姆最苦惱的事情,則是,自己太矮,還太胖,小肚皮都要鼓出來了好嗎。 他現在迫切的只想讓自己長高,這有錯嗎? 大骨頭湯,哪怕撇掉了上面那層油花,也膩的要死。 要不是說它能讓他長高,打死湯姆都不想喝它。但是沒辦法,他的腿實在太短了,個頭也太矮了,雖然說在一年級,學習一直名列前茅,可就因為個頭太矮,很難在學校里豎起自己的老大威風。 就徐沖沖和張兵兵幾個,也從來只把他當個狗頭軍師,從來不拿他發真正的老大。 就為這個,湯姆也得認認真真的喝湯。 第二天晚上得去宋正剛家作客,蘇櫻桃的意思是,湯姆和珍妮就不要帶著了,畢竟她還不知道書記邀請的舞會到底是個什么情況,萬一到時候有人要批評他們,給孩子們看見了,總不大好。 畢竟在湯姆和珍妮的認知里,人人都是友善的,這個社會,人人也都在善待他們。 但蘇櫻桃畢竟經歷過,她深知一點,現在這年月,有些人想整你的時候,事先可是不會告訴你,很多時候都是當場翻臉,先給你在語言上扣大帽子,再引小h兵來文斗你,繼而,才會給你上武斗。 “帶著他們吧,我跟宋正剛見過面,他人還不錯?!编嚴鐾耆珱]意識到,自己面對的將是什么,頗為自信的說:“也讓湯姆和珍妮多學一學,東方家庭式的社交禮節吧,他們很需要學習這個?!?/br> 湯姆等的可不就是鄧昆侖這句,立馬把兩只盒子炮往腰上一別,頗為自信的舉起了小拳頭:“嬸嬸,你就相信我吧,我一定會替你討好現場的所有人喔?!?/br> 他討好人的功夫,可以說說是無敵的。 好吧,看珍妮也興致勃勃的,把盒子炮塞到了腰上,蘇櫻桃只好答應帶倆孩子一起去做客了。 萬一,今天晚上,還真就是一場普普通通的舞會呢? 倆口子準備的很充分,這就等著董秘書來接他們。 當然,董秘書開著他那輛老旁克,搖搖晃晃的來了。 “博士!夫人!”董秘書一下了車,也不繞彎子,直接就是開門見山:“今天的情況,怕是有點復雜?!?/br> …… “有一位叫保石花的女同志,據說她有個女兒叫毛小英,曾經跟博士談過對象。你們認識嗎?”董秘書笑著問。 保石花,不就是保醫生? 她居然認識宋正剛的妻子李老師? 這個保醫生怎么無孔不入,無處不在啊。 見鄧博士和蘇櫻桃都不說話,董秘書又說:“那位保醫生跟咱們宋書記的妻子李老師關系頗篤,李老師也認識毛小英,跟毛小英同志原來關系不錯。而李老師呢,自從大學停辦之后,就一直在市里參于跟革命有關的工作,是咱們市g委會的婦女主任,尤其是關于婦女權益,婦女平權方面,她特別關注,今天她在家里就專門為博士您準備了一場小型的批d會,鄧博士,您在這方面有準備嗎?你恐怕得寫一封自我檢討才行,要不咱們先上車,您在車上醞釀一下這封檢討?咱們爭取,一次讓李老師滿意?” 鄧昆侖穿著雪白的襯衫,裁剪妥貼的深青色干部裝,站在門口,正在系風紀扣,十指一停,就愣在那兒了。 不是說他將是去參加一場家庭聚會,并且還是一場舞會嗎,怎么突然之間就變成一場小型的,關于他的批d會了? “不不,董秘書,你很可能搞錯了,是宋言和宋正剛邀請的我,而且去是去參加一場舞會,并不是什么批d會,這要是批d會,我就不去了,我自認自己沒有任何方面,可以被人拉出來批d?!编嚴鰯嗳坏恼f。 毛小英,只是他曾經談了3個月之久的一個對象而已。 機械廠已經為那個女同志付出了三分工作,鄧昆侖自己也補貼了很多錢。 這是沒完沒了了吧,他去地委書記家作客,都得先為毛小英的事情,再展開一次自我批評和檢討? 董秘書看鄧昆侖對于革命的形勢,全然沒有一丁點的危機感,只能再把話說的透徹一點:“博士,這次的聚會李老師已經向g委會報備過,您去了,她將為了毛小英同志,依法,依政策對您展開批d,而您要是拒不到場,明天市g委會的人就會下來,親自到機械廠來批d您,您還是服個軟吧,李老師比起g委會的人,至少不會給您亂扣帽子,上武斗啊,您說呢?” 好吧,臨上車的時候,舞會變成一場批d會了。 要不是為了蘇櫻桃說宋言那個同志能力很強,鄧昆侖是真不想去。 好端端,丟下那么多堆積如山的工作,跑到市里去,聽一個從未謀過面的女同志把自己罵的狗血淋頭,有意思嗎? 可是,蘇櫻桃給他描繪了一個多么誘人的前景。 一個手段強硬,作風也強硬的領導,還有一座能夠源源不斷輸出勞動力的大型監獄。 以及,只要監獄能夠建在秦工旁邊,他可以把自己想保的人,全都運作到這所監獄里來。 為了這么誘人一個前景,怎么辦,他只好去接受那個從未謀過面的,李老師的批評? 那不,車都已經到市里,到宋書記家門口了,倆孩子已經下車了,鄧昆侖一動不動,還在副駕坐上坐著。 “下車啊,你怎么不下車?”蘇櫻桃看鄧昆侖依舊在副駕坐上穩穩的坐著,于是問。 鄧昆侖想了很久,突然神來一句:“小蘇同志,你真心覺得我技術特別爛?” 好端端的,他怎么又扯床上去了? “這樣吧,以后我會努力精進我的技術,以及,我想說的是,其實最近我一直在想那件事情,可能不是你需要它,而是我自己很需要它,以后至少在那方面,我會盡量考慮你的感受,讓你至少在床上能夠感覺到一種幸福感,所以……我會盡我的一切去努力愛你?!编嚴鲞@算是把自己內心真實的想法,一股腦兒的表達給蘇櫻桃聽了。 又頓了一會兒,他又說:“今天,你能不能替咱們把宋言給爭取回來在不用別人批評我的情況下,咱們速戰速決,抓緊時間?!?/br> 蘇櫻桃坐在后面,眼看小董就要來開門子了,再看鄧昆侖緊張的樣子,差點沒笑死自己。 “那你現在還覺得,我跟kate是一種人嗎?”捂著笑疼的肚子,她反問鄧博士。 從一開始,以為只是一場普通的社交舞會,到自己還沒到達現場,就已經被人在g委會備好了案,要搞批d開始,鄧昆侖對這場東方式的舞會,現在已經自我感覺魔幻化了。 他可以確信,哪怕是八面玲瓏的社交女王kate,也搞不定這種局面。 這局面實在太復雜了。 “我和你的kate完全不一樣,放心吧,我不會讓任何人批評你的,而且不管參會的人是誰,我都會狠狠的批評他們,現在下車,咱們走吧,去批評他們?!迸牧伺泥嚥┦康募绨?,蘇櫻桃說。 戴著鐐銬起舞,說的就是現在。 蘇櫻桃得去替自己爭取宋言那個領導,以及,一座嶄新的監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