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櫻桃一號
三百畝地是個什么概念, 一眼望過去,清澈的萬人坑對面,一眼望不到邊, 一畝麥田就算產三百斤, 也是將近九萬斤小麥, 就算一半上繳國家,還剩著四五萬斤的糧食呢。 不過今天蘇櫻桃來農場, 并不是只來晃悠晃悠,轉個圈兒的。 網已經撒的差不多, 她也該收網,治底制服那個人高馬大的鄭凱, 讓那個狂熱的淘寶分子放下尋寶,做一頭農場的老黃牛。 而這個任務,也是龔書記和張愛國所允許了的。 而且他們還給蘇櫻桃批了五十塊錢和五十塊錢的糧票,用來降伏鄭凱。 這筆錢,則是廠里從農場里賣出去的中藥材費用中抽出來的。 不過龔書記和張愛國對此并不報太的希望,張愛國簽字的時候還搓著臉說:“小蘇, 就讓鄭凱帶著那幾個王八蛋瞎胡鬧去吧,你別收伏不了他, 還惹了他的怒火。他是成縣武裝部的人, 咱們不好處理他?!?/br> “怎么會呢, 下個月鄭凱將是咱們廠里新一任的勞動模范!”蘇櫻桃笑著說。 帶上自己的咸魚小孫,拿著五十塊錢,先到百貨商店, 用百貨票買了五條海軍牌和國防牌的香煙,剩下的二十五塊錢全買成了現在最貴的霜糖餅干,讓小孫給自己拎著, 就直奔密林農場。 然后趕在中午的時候,由小孫寫黑板,保琴琴列名單,挑出在農場生產中掙的工分最多,最優秀的男女同志們,統一發獎。 “啥,餅干?”鄧大嫂乍一聽,兩只手捂上了嘴巴:“我居然可以拿二斤霜糖餅干?” 毛紀蘭一聽生氣了,憑啥大兒媳婦有餅干,她沒有? 一眼剜過去,嘿,大兒媳婦現在膽子大了,居然敢回瞪她了? “毛紀蘭同志吧,三斤餅干,給,小心紙袋子,別沾了水,要不然餅干可就全化了?!毙O看毛主任一副紅眉毛綠眼睛的樣子,一看就是想發火,連忙說。 這還差不多,毛紀蘭留心看了一下,除了徐儼有三斤餅干,剩下的人餅干都是兩斤,心氣兒才算順了。 在村子里苦死累活一年,能吃到幾回餅干? 看鄧四嫂張嘴要吃餅干,她立刻一眼就瞪了過去:“把嘴巴閉上,回村的路上再吃,一人也只能吃兩片兒,還要慢慢吃,吃給老賈看,讓他看看咱們家現在過的啥日子?!?/br> 野菜野果吃不完,還有獎勵的餅干,毛紀蘭人生的輝煌,也只有親手解決掉兩小日本的時候能與之相比。 計分員老賈在村里餓肚子,喝涼風拉放屁去吧。 男同志們全是香煙,而且不是散煙,一人兩盒整裝煙,一盒海軍牌,一盒國防牌。 就連蘇雙成這種懶漢都拿到了一盒國防牌。 男人對于煙有多喜愛,恰逢中午,一人一碗稠稠的苞米面稀粥,再加紅薯。 低標準,瓜代菜,熱乎乎灌進肚子里,躺在被四月末的太陽曬的熱乎乎的,軟軟的紅柳堆上,那一口香煙飄上云天的時候,男人們的心,也隨著煙一起飄上天啦:爽??! 鄭凱這一回不準備四處挖了,他照準一個地方,挖了一個已經將近七米的深坑了,還準備繼續往下挖,哪怕挖穿地球,也要求證一下,是不是這片密林下面有寶藏。 而就在他中午回去吃飯的時候,從宿舍區的方向飄過來一股香香的味道,聞著讓他骨頭發酥,混身發癢。 這是香煙的味道? 他的香煙抽完了,而糧票和工資,也因為他一直不工作,被蘇櫻桃給扣押了?,F在只剩下耳朵上夾的那一.支可是他的面子,當然舍不得抽,這時候看到一大幫人躺著抽煙,簡直要人老命吶。 “聽說是蘇主任給大家發的獎勵,真香??!”他的馬仔馬不方摘了帽子,聞著煙味兒,他的心里又方又慌。 丁樸看張悅齋一支接著一支,索性湊在張悅齋的身后吸二手煙,二手煙也能過個干癮嘛。 鄭凱的骨頭在發酥,發麻,把自己那支別耳朵的煙終于取下來,擦了幾擦火柴,巴巴點上了,但正好這時,蘇櫻桃端著一碗湯從他面前經過,估計是故意的,哎喲一下湯灑了,煙這玩藝兒,被湯澆了,還咋抽? “哎呀鄭隊長,實在不好意思……”蘇櫻桃連忙說對不起,把那碗湯遞給了鄧四嫂:“就著餅干慢慢喝,別嗆著了自己?!?/br> “隊長,你沒事兒吧?”忠實的狗仔馬不方看鄭凱的臉色從慘白變成了慘綠,于是問。 “沒事,繼續挖寶,我是你們的大哥,我一定會帶著你們找到寶藏,奪回屬于民兵隊的榮譽!”鄭凱顫著雙手說。 不就是支煙嗎? 鄭凱都猜得出來,這個女同志是故意的,據說她還準備讓他在農場里當老黃牛呢,這怎么可能,作為一個大男子主義極其嚴重的男人,鄭凱對于自己差點瞎撩了的這個女同志很看得上,但是,看得上可跟男女性別無關,女同志天生就該在家里洗衣服做飯帶孩子,他哪能叫個女人騎在他頭上? 他meimei鄭霞都沒蘇櫻桃兇,好嗎? 但是煙,香煙,他真的好饞那么一口煙。 他現在不求別的,只抽能抽一支煙,畢竟飯后一支煙,賽似活神仙嘛。 丁樸嚴重懷疑隊長怕是挺不住了,怕他要去求著蘇櫻桃要煙,不過鄭凱一臉剛毅:“去,你倆繼續挖去,我今天要回趟家!” 丁樸和馬不方真以為大哥依然在堅持,一起又去挖坑啦。 而鄭凱呢,轉身就不見了蹤影。 蘇櫻桃是在下班的路上碰見的鄭凱,一臉仇恨,一言不發,還扛著槍,不過手里有一把鋤頭,揚著下頜示意她跟自己走。 小孫覺得這人怕是要打櫻桃,而且因為看鄭凱的目光像狼一樣盯著他手里的煙,緊緊護衛著他的煙說:“主任,咱們不跟著他吧,我怕他要打咱們,搶咱們的煙?” “走吧,有什么好怕的?”蘇櫻桃反問。 她直覺表面上一股犟勁兒的鄭凱,絕對干了什么見不得人的好事,這是要悄悄告訴她。 跟大家伙兒集中墾荒的地方只差著五六米遠的距離,密林里,鄭凱一個下午開出了四四方方,至少有一畝二的一塊田,田里連一個土塊都沒有,刨的碎碎的,干凈又舒服,簡直讓人想躺在上面打個滾兒。 這,就是鄭凱帶著蘇櫻桃,想給她看的,屬于他的勞動成果。 一把拍在自己臉上,鄭凱覺得自己簡直沒臉見人,因為把倆小弟忽悠去挖寶了,而他自己,則悄悄墾了這塊地,其目的,其實是想問蘇櫻桃一盒煙。 這就得說,為了一盒煙,作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值得嗎? 但在鄭凱這兒,這個問題是沒有標準答案的。 理智上,他當然覺得不值得。他是為了朋友,可以捅自己兩刀的義氣男人。 但是為了煙,鄭凱的手臂不由自主,就可以捅朋友兩刀,這是他自己都無法控制自己的生理反應。 可是這已經夠屈辱了吧,鄭凱為了一盒煙,簡直要為這個女人跪下了。 他只想也擁有一包屬于自己的煙,這有錯嗎? 鄭凱保證只要蘇櫻桃給他一包煙,他從此往后再也不墾荒。 結果蘇櫻桃的反應差點沒讓鄭凱原地爆.炸。 “小孫,點支煙?!彼f。 小孫掏了一支海軍牌香煙出來,點著,叭了一口:“主任,現在呢?”那股青煙繚繞,在男人們的眼中,簡直就是神仙的象征。 蘇櫻桃把那支點燃的煙遞給了鄭凱,然后豎了三根指頭出來:“咱倆約法三章,你從現在開始跟大家一起墾荒,農場額外一天給你一包煙,要是你那個忠實的小弟牛百破跟你聯絡,不論他說什么你都告訴我,我自己再送你一包,帶過濾嘴的。行不行?” 一天兩包煙? 只是墾個荒而已,他就能每天都擁有兩包煙,可著勁兒的抽? 鄭凱需要冷靜一下,因為這個誘惑實在太大了。 對于一個有著濃厚煙癮的男人,就好比讓一個孩子整天躺在百貨商店里裝大白兔的柜了里一樣。 鄭凱從來沒有受過這種侮辱,他隱隱覺得自己要答應了,這女人就會騎在他頭上,把他變成一只老黃牛。 可是一支點燃的煙,再掐了那味兒就變了,不掐,他只能現在抽完,抽一口少一截,風又大,吹的煙燃的很快,它馬上就要燃完了,鄭凱恨不能把所有的青煙全吞進肚子里攢著。 怎么辦,真的要為了一天兩盒煙,天天去墾荒? 答案當然是不可能,她休想! 她永遠都別想做到,他是不可能被一個女人戰勝和征服的。 扛起鋤頭,鄭凱朝著墾荒大本營的位置一鋤頭下去,他覺得自己嘴角有咸咸的東西,那當然不是眼淚,是風吹在他臉上的露滴。 真男人,絕不認輸。 但是在看到蘇櫻桃遞過一盒滿滿的,還未拆封的,戴著過濾嘴的鳳壺煙的那一刻,鄭凱還是深吸一口氣說了句:“謝謝,我現在就往那邊挖?!?/br> 這聲音讓他想起馬不方和丁樸倆小馬仔對自己說話的語氣。 真男人絕不認輸,他才不會給蘇櫻桃做老黃牛,但是他的手不聽使喚,一直在刨地,而且他的嘴巴也不聽使喚了,居然說:“蘇櫻桃,蘇主任,你可一定要說到做到呀?!?/br> 這絕對不是鄭凱自己說的話,這太讓他丟人啦! …… 當然,當鄭凱把自己墾的田跟大家一起墾的正式連成一片的時候,不說張悅齋的下巴差點給驚掉,保劍英完全不敢相信自己,愣著看了半天,嘴角抽搐著,眼角流了幾滴眼淚下來。 她在機械廠這么多年,還從來沒見過櫻桃這樣的對手,不過也好,從蘇櫻桃的身上,她學到了好多東西。 當然,鄭凱自己不帶頭,他的那倆小弟又怎么可能認真挖寶,也從坑里爬了出來,鄭凱趕都趕不走的,老老實實的就開始幫農場墾荒了。 這不挺好的嘛,男同志們有用中藥材換來的煙抽,女同們有餅干吃,只要大家墾干活,啥好東西沒有? 蘇櫻桃正準備回家呢,路過萬人坑的時候,就見毛紀蘭身后帶領了三個兒媳婦,一人拿了一片餅干,走一步,舔一舔,再走一步,再舔一舔。 “見了老賈,要怎么說?”毛紀蘭高聲問。 大嫂連忙說:“餅干賊香?!?/br> 二嫂說:“真甜吶,我在路上已經吃掉一斤啦?!?/br> 四嫂最會偷懶,趁著老太太不注意,已經三片下肚了,再拿一片出來舔著,高聲說:“農場還給我們九個工分吶?!?/br> 這是準備好隊形,準備回村去顯擺的。 “媽,你聽過一句話沒?”蘇櫻桃今天得忙著到供銷社去搶點rou,邊跑邊說:“老鴰狂要打破蛋,還有句老話叫財不露白,趕緊把餅干藏起來,吃到肚子里的才是你的,甭在老賈那種人面前顯擺,不值當?!?/br> 毛紀蘭還愣著呢,蘇櫻桃一股作氣,頭發都跑散了,才趕在6點的時候,跑到供銷社門口。 現在,供銷社門口排隊的全是小孩子們,因為父母下班是六點,而孩子們五點半就放學了,他們得趕早兒來排隊,搶rou。 “嬸嬸,我在這兒呢,剛才我看見rou啦,售貨員剛剛搬進去,好肥的rou,一大只豬呢?!睖吩谝蝗汉⒆尤豪锉葎澲?,他屁股上依然墜著鑰匙,眼看著大家往前擠,也忙著往前擠,還得比劃形容:“咱們稱兩斤排骨,再稱兩斤肥肥的rou,煉了油,你再給我炸大蝦吃,好不好?” 植物油一個月只有兩斤,擦鍋都不夠,大家搶的當然是葷油,蘇櫻桃一邊一個,拽著孩子的手往里擠著,眼看就要到rou攤子上了,終于也把自己的手伸了出去:“三斤肥油,兩斤排骨,看我,看我!” “這誰家孩子的褲子掉啦?”就在售貨員抬頭準備接蘇櫻桃的rou票時,突然她身后有人一聲喊,緊接著湯姆被個男人抓抱了起來:“是這孩子的褲子掉了吧?這誰家孩子,現在一條褲子可值價兒呢,還買啥rou啊,趕緊找褲子去?!?/br> 湯姆被個工人叔叔舉的高高的,確實,褲子先是被鑰匙墜掉,然后又被人擠掉的。 兩條小短腿,突然被人舉起來,白乎乎,軟嘟嘟的在空中亂蹬。 但他覺得沒關系,跟褲子相比,顯然rou更重要。 可是隨著他一把被人倒給別人,蘇櫻桃就得去追他,只穿著內褲的湯姆一直在掙扎,兩條小短腿不停的踢著,大聲說:“沒關系,我可以的,我不怕羞,我要吃rou?!?/br> 但沒人聽他的話,他被一個又一個的人轉出了rou攤,一直轉到了最外圍。 當然,等他們幾個重新擠回rou攤子的時候,本月的豬rou已經賣完了。 而湯姆的褲子,居然一直在供銷社門外好遠的地方,上面還掛著好大一串鑰匙,就是這串鑰匙,害他們丟掉了這個月的rou。 “……我想吃rou?!睋炱鹧澴?,湯姆努力把它往腿上套著,但又不肯解掉那串鑰匙,還皺著眉頭,一臉苦大仇深的說:“我不愛這個國家了,一點都不愛,除非有人給我rou吃?!?/br> 蘇櫻桃簡直要笑死自己了,捂著肚子,她其實也饞rou,但還得安慰湯姆:“沒關系,現在外頭不是有個黑市嗎,嬸兒改天去外頭的黑市上找找,說不定能找著rou呢,咱們回家吧?!?/br> “可是我們上次吃rou的時候,還穿棉褲,現在已經不穿棉褲啦,我好久都沒吃過豬rou啦。魚和蝦不算rou,我只想吃rou?!睖废肓讼?,感覺沒吃過rou的時間,簡直有一輩子那么長。 不過就在這時,有個人走到了蘇櫻桃面前,笑著說:“博士夫人,好久不見,你還記得我嗎,這是博士帶回來的那兩個孩子吧,怎么,想吃rou了?” 蘇櫻桃抬頭一看,咦,這是個她好久沒見過,但是認識的人。 這是地委書記宋正剛的秘書,小董,董其明。 這人開一輛特別老的老旁克,從車上拿下一個包紙包著的大包,笑著說:“小伙子,沒有豬rou,牛rou行不行?” 他這包紙里包的,居然是牛rou? 湯姆聞了聞,確實是生牛rou獨有的那股腥膻氣息。 畢竟孩子好久沒吃過牛rou了,鼻子跟著那個牛rou紙包,不停的聞著。 “董秘書,好久不見?!碧K櫻桃說。 董秘書打開包著牛rou的《人民日報》,笑著說:“博士跟咱們書記原來聊過一件事情,你應該知道吧,就是金庫……” “你是為了金庫來的,所以博士把金庫的事情告訴地委書記啦?”蘇櫻桃失聲說。 這個博士,凡事可真夠特立獨行的,寶藏到底在哪兒,確定有沒有啊,他就把這事兒抖給地委書記聽了? 董秘書又從自己的綠書包里掏出一包黑胡椒,再掏出一小包錫紙密封的黃油出來,他說:“今天一早鄧博士給咱們書記打電話,說自己金庫那事兒有眉目了,這是領導讓我給他帶的黃油和牛rou,以及黑胡椒,是博士最喜愛的東西了?!?/br> 黃油這東西,只有內蒙那邊有,秦州真不產它。 而且錫紙包裝,這應該是從國外來的,而博士在飲食上對別的都一般,唯有牛排,是他最好的一口,就跟孩子們愛吃的大白兔一樣。 “他到底怎么說的?”蘇櫻桃于是問。 她太好奇了,鄧博士什么都沒跟她說過,怎么就把董秘書給招來了? “具體東西在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但是博士說,大概會是一個特別巨大的金庫,而這個金庫的名字,根據西方慣例將要由他來命名,他要叫它……櫻桃一號寶藏群?!?/br> 奶奶的,櫻桃,還1號,這博士不愧喝過洋墨水,寶藏找到沒有蘇櫻桃不知道,但果然他媽的浪漫,浪漫到家了。 這大概是國內唯一一個會用妻子的名字命名寶藏的男人了。 難怪他敢理直氣壯的要求,讓她在臥室里不準談論跟性和愛無關的事情呢。 不過董秘書的下一句,讓蘇櫻桃很滿意:“但咱們書記的意思是,你幫咱們勸勸博士,夫妻恩愛不在這方面,命名要按國家慣例,叫它秦州萬人坑日軍遺址就行了?!?/br> 對嘛,這名字起的才叫個準確到位,蘇櫻桃的心理上也沒了負擔,要不然以后家里她得聽博士的。 董秘書說著,示意蘇櫻桃和倆孩子上了車,準備帶他們回廠。 但是,寶藏到底在哪兒? 蘇櫻桃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知道一點,博士今天一整天都在工作間,門都沒出,他是怎么找到寶藏的? 鄧昆侖兩手叉兜,在小白樓前站著呢,顯然,這是準備告訴董秘書,寶藏到底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