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暑熱之氣滾滾,俞芙坐上在水鄉縣城少見的奔馳,滿身爽快,離開了附有灰暗記憶的老破小區。 她七歲那年,爸媽接走了她的雙胞胎jiejie,并和爺爺奶奶保證,說一等他們在北城站穩腳跟,就把另一個孩子也接走。 可隨著爸爸公司上市,mama在教育界名聲鵲起,整整十年,都沒有回來接她這個小女兒。 樓上樓下的鄰居扯過閑話,說:“你爸媽不要你了?!?/br> 那時候俞芙不懂,覺得她和家里人的關系就像小小年紀剛上幼兒園,等到點放學,就會見到爸爸mama??上Р皇?,這期間,他們幾乎只有過年的時候能在老家見面,但在她上初中之后,爸媽連過年都不回來了,只通過視頻和爺奶拜年,和她隔著電子設備匆匆見一面。 每逢夜深人靜時,俞芙甚至覺得爸媽和jiejie的臉都變模糊了,她想破腦袋去清晰還原,無一不是以失望告終。 這種不敢提及又無法忽視的期待,在身體不好的爺奶接連去世后,才得以落定。北城來人接她,她不會爛在這座遠離首都的小鎮,不會徹頭徹尾淪為八卦看客眼中的棄嬰。 那天是俞芙第一次坐飛機,她對什么都感到新鮮,覺得有趣,圓潤杏眼亮晶晶的,閃動著興奮的光芒。 下飛機后,外面有車接他們,路上俞芙有點困,再睜眼,被面前佇立的豪華別墅驚得說不上話。 她知道家里很有錢,但沒想到,是像偶像劇里的那樣奢侈,竟然可以住進富麗堂皇的大莊園。 “二小姐,您回來啦?!?/br> 穿著統一制服的女傭出來迎她。 俞芙云里霧里,下車后腳下軟綿綿的,只感覺十分不真實。幾天前,她還是在老破小的房子里打掃衛生,洗衣做飯伺候長輩的小仆,現在轉眼間,竟然有人對她俯首聽命。 “我……” 她赧紅了臉,微鞠躬:“謝謝……” 笨拙得,像在松翠森林里懵懂探頭的小鹿,眸光怯怯,肩頸拘謹,臉上帶著輕軟的笑,看著柔和,無半分上位者該有的棱角。 她有和小鹿一樣清澈的眼睛,純真無辜。 女傭心情都變好了,熱情地給她提著行李,左右夾道歡迎,帶她走進別墅。 這個點,先生和夫人還沒回來,家里只有剛從男友生日會上回來的大小姐,但她進門就大發脾氣,砸了樓下的瓷器,嚇得人不敢上樓驚擾。 現在二小姐回來,女傭像是見到救命稻草:“大小姐在家,您要不要上去打個招呼?” 俞芙對jiejie俞晗的記憶很久遠了。 但有一件事,她至今清楚地記得。小時候,兩人都住在爺爺家,養了一只貓,jiejie拿石頭打貓,貓被驚嚇到,跳起來抓傷了和jiejie站在一起的她的臉。她痛得大哭,jiejie卻先去找爺爺告狀,說是她拖拽了貓尾巴,才被抓破臉。 那天,俞芙被帶去診所打了疫苗,回來一邊哭一邊挨了爺爺的打,jiejie跟著奶奶在一旁吃熱騰騰的餃子,沒關心她,在乎的另有其人:“爺爺吃飯啦?!?/br> 從久遠蒙塵的記憶中回神,俞芙嗯了聲,乖巧道,“我現在上樓找她?!?/br> 一步,兩步…… 她走上二樓,漸漸靠近女傭告訴她的房間位置,心跳不受控地加快。 她大概能猜到現在的jiejie是如何光鮮漂亮,與她這個每日在風里雨里騎車上學的小鎮妹有天壤之別。但在真真切切地透過沒關的房門,看到里面側坐在床邊的倩麗身影時,她還是不可避免地胸口一窒,透不過氣。 俞晗很瘦,身上還穿著精美的連衣裙,長發攏到一側肩頭,露出白皙修長的脖頸。她一手拄著床面,身子稍稍前傾,撥弄著處在聊天界面的手機,像是在和誰視頻,臉部線條笑得柔美。 俞芙的腳霎時像生根了一樣,挪動不了半分。 “剛剛人太多,我給你買的禮物都沒好意思送?!庇彡仙ひ籼鹉?,“你什么時候結束,過來我家取一下唄,我挑了好久呢?!?/br> 聽筒開著免提。 一道如擊玉般清冷的嗓音響起:“沒時間,等會還有家宴?!?/br> 走廊,俞芙掩著身子,感覺那人的聲音比她背抵著的堅硬墻壁還要涼,聽得人渾身起雞皮疙瘩。 俞晗的語氣和他形成鮮明對比,軟著嗓子很有耐心:“那好吧,幫我給叔叔阿姨帶好?!?/br> 滴滴滴滴—— 急促的鬧鐘鈴聲從俞芙攥在手里的手機發出,太突然,嚇得她心臟快要爆炸,慌亂按掉。 倚在床上打電話的俞晗已經走到門口。 見到尷尬窘迫的俞芙,她臉上沒有喜也沒有惡,情緒很淡,哼笑了聲:“回來了也不進來打聲招呼,嚇我一跳?!?/br> “……” 俞芙垂下眼睫,想道歉又不敢貿然出聲。 那冷調的聲音又響起:“誰?” 俞晗看看鏡頭里帥氣的男朋友,嘴角微不可查地翹起,“我meimei?!?/br> 說著,她不聲不響地把鏡頭翻轉,徑直拍攝畏怯埋頭的土氣俞芙,口吻聽著柔和:“和我長得像嗎?” 俞芙聽著不對勁,下意識抬眼,發現手機鏡頭已經不知道拍了她多久,反應過來,她驚慌抬手擋臉,沒藏住臊紅的窘色。 這種感覺像劉姥姥進大觀園,甚至比那樣的取笑還惡劣。她無地自容,心跳因恥感瘋狂加速。 耳邊是俞晗溫淺的笑音,俞芙緊張得摳紅了掌心,想忽視,聽力卻極為敏感。 視頻中的男聲始終都如泠泠山間雪:“她是圓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