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中色 第43節
“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樣?” 絕望的聲音從她的胸腔里發了出來。 “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樣?” 第二聲從喉嚨里迸出,帶著錐心刺骨的痛楚,四周風吹草動驟然靜止。 所有人停下動作,吃驚地盯著那抹幾近破碎的身影。 住進筒子樓將近兩年的時間里,沒有人見葉蕓紅過臉,她總是輕聲細語,一副好脾氣的樣子。哪怕再多的欺辱向她扔去,她也是默默受著,從不給人難堪。 然而這樣的她,還是被拉到了最不堪的局面里,逼到無路可走的境地。 聞斌終于停下腳步,回過頭看她,她雙目通紅,掐住聞斌的手發了狠地掰開他。 “我問你到底想讓我怎么樣?” 他逼近她,不依不饒:“我要你跟我回家,跟大哥斷了?!?/br> “不可能?!?/br> “為什么不可能,我是讓他照顧你,不是把你照顧到床上,你怎么能給他碰你?”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帶血的刀,劃開了葉蕓身上最后一塊遮羞布,她像被人扒光了衣服赤裸裸地扔在大街上,供人恥笑。 那些恐懼、顧慮、體面,女人最在乎的名節在這一刻統統沒了。 她完好地站在聞斌面前,身體早已千瘡百孔,滿目瘡痍。 “你覺得我應該怎么做?在你單位傳回死訊的時候,跟你一起殉情?” “在媽逼我還彩禮的時候,在我身無分文的時候,在我流落街頭的時候,在我差點被那個男人強.jian的時候......” 她伸手一指馮彪,輿論嘩然,愛娟前一刻還幸災樂禍,瞬間跌入驚慌失措。 “是你大哥一次又一次對我伸出援手,沒有他,我不可能還站在你面前跟你說這些話。我沒有對不起你,我是在得知你死訊后才接受你大哥,我已經跟了他,怎么可能再跟你回去?” 聞斌充耳不聞,亦或是他聽進去了,卻仍然不愿意接受這個事實。不愿意看見向來柔弱沒有脾氣的葉蕓,有一天會為了大哥,這般歇斯底里。 他的眼神像看待獵物一樣緊緊盯著葉蕓,朝她嘶吼:“你背叛我,你跟大哥一起背叛我,你們逼我去死,你們根本就不想見到我活著回來,我就不應該活在這個世上,你們都巴不得我死在國外......” 他癡狂地朝葉蕓撲來捏住她的脖子,葉蕓的呼吸瞬間滯住,雙眼徒然睜大。 呂萍丟了自行車跑上來扯聞斌手臂,被聞斌的手肘直接打開,葉蕓剛喘過口氣脖子再次被勒住,那一瞬間她好像觸碰到了瀕臨死亡的感覺,眼前的男人變得模糊而陌生,她仿若已經認不出他原來的樣子了,那個愛笑、陽光、灑脫的他。 呂萍急忙喊道:“快來幫忙啊,都愣著干嗎?” 旁邊的人在這嗓子中回過神,跑上前拉人的拉人,勸說的勸說,一會兒功夫,樓下圍滿了人。 聞斌心里最后那根搖搖欲墜的弦,在看見葉蕓決然的眼神后徹底斷了,他像無法馴服的狂獸,勢必要將眼前弱小的女人撕碎,吞進肚子里,不讓她再離開半步。 人群被猛地推開,白聞賦無法撼動的身影沖了進來,撞開聞斌,怒火中燒:“你他媽真是瘋了!” 葉蕓踉蹌了下,劇烈咳嗽,差點軟倒,白聞賦伸手接過她的身子護在懷里,低下頭來問她:“有沒有事?” 葉蕓猛然呼上氣,耳朵嗡嗡作響,大口喘著氣搖頭,脖子上清晰的指印讓白聞賦的瞳孔瞬間緊縮。 佟明芳跑了下來,聞斌被她拉開,眼神卻惡狠狠地盯著他們。知道是一回事,真當看見葉蕓依附在大哥懷里,血液頃刻沖到腦子,他搬起一旁壓住棚角的大石塊,走到白聞賦后面。 葉蕓打了個寒戰,聞斌舉起石塊的瞬間,葉蕓掙脫開懷抱,擋在白聞賦身前。 明明柔弱到能輕易碾碎的女人,眼里的堅毅卻牢不可摧。聞斌的手生生停在半空中,不可置信地瞪著葉蕓煞白的臉。 白聞賦回身一把揮掉石頭,將葉蕓扯到身后。 隨著石塊掉落,聞斌的魂也被抽干,他眼神失焦地拖著步子往樓道走去。 白聞賦對佟明芳說:“看緊他?!?/br> 佟明芳憂心忡忡地跟上聞斌,白聞賦帶著葉蕓一刻不停地離開這里。 直到他們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口,樓下的人群仍然沒有散去,眾人七嘴八舌,還沒從這場忽如其來的沖突中抽身。 李燕語氣諷刺地同旁邊人講:“她說沒對不起就真沒對不起了?都有人瞧見她剛來城里,就跟他家老大搞到一起了,勾引誰不好,勾引自家大哥,我要是老二,我也得瘋?!?/br> 呂萍剛扶起自行車,人還沒走開,聽見這話又把車子停了下來,轉過身,徑直朝李燕走去。 李燕察覺到呂萍不太友善的眼神,轉過頭的時候,一巴掌不留情面地甩在她臉上。 這響聲把還未散去的眾人嚇了一跳,李燕捂著臉,滿眼都是莫名其妙:“你打我干什么?” “你嘴賤找打,我早都想打你了?!?/br> 李燕丟了盆上去就要反擊,呂萍個子高,拽住李燕的頭發跟她扭打在一起。筒子樓前看熱鬧的人群還是那波,只是焦點從白家的事情上又換到了兩個女人身上。 白聞賦摟著葉蕓,無視那些異樣的眼神和喋喋不休的議論,將她帶里紛爭,遠離風暴。 走進巷子,風吹亂了她的長發,卻吹順了她的思緒。 白聞賦復雜的眼神,阻止她出門的借口,和他所帶回的那些書。 高考,大學,未來。他在給她編織一個美麗的夢境,讓她沉溺其中,不再惦念縫紉。這樣就可以將她心甘情愿地留在家中,讓聞斌找不到她。 他沒有同她說聞斌發病了,四處尋她,無法溝通,具有攻擊傾向,對她的執念到了病態的地步。一旦說了,他們三人之間這無解的關系便會殘忍地壓在葉蕓身上,將她壓垮。 最終,葉蕓還是通過這種方式發現了。 她以為事情說開就好了,也許聞斌難以接受,也許會深受打擊,也許他們的關系需要緩和一陣子。卻沒有想到事情會走到無法收場的地步,她沒有見過這樣的聞斌,他失控的樣子讓那些白聞賦精心編織的前路忽然起了大霧,渺茫得看不到盡頭。 張裁縫焦急地站在門口張望,看見白聞賦將葉蕓帶回來,懸著的心總算落定了。 把葉蕓送到裁縫店,白聞賦同張裁縫說:“給你添麻煩了,她先在你這待會?!?/br> “沒有什么麻煩的,你趕緊回去看看吧?!?/br> 白聞賦看向葉蕓,她對他點了點頭。 張裁縫將店門關了,回過身倒了杯熱水塞到葉蕓手里,她接過杯子的 手腕輕輕發顫,張裁縫瞥見了手腕上的淤青,眼角濕潤。 葉蕓低垂著視線,看著杯中寥寥熱氣,從熱水看到了冷水,她忽然出聲問:“你說他哥搭了條命才給他換來的工作,是什么意思?” 張裁縫深吸一口氣,緩緩嘆出:“他大哥當年那個案子被重審,牽扯出原單位,事情鬧大后,他們單位提出給他一些適當的補償,他拒絕了,要求給他弟安排份工作?!?/br> 就這樣聞斌才能去跑船,他這份工作,許多人擠破頭都想去。如果不是白聞賦一再堅持,一趟又一趟往單位跑,找領導談判,聞斌很難爭取到上船的資格。 后來白聞賦成了無業游民,聞斌有了正經單位。 他將唯一的一次機會,用命博來的機會給了聞斌,他對聞斌亦父亦兄,這濃烈的情感清晰而沉重地沖擊著葉蕓,她恍惚地看著桌上攪在一起的線團,被深深地無力感包裹住。 她呆坐了很久,放下杯子,收拾東西。來裁縫店這么久,她落了不少東西在店里,將這些一樣樣拿出來,再用繩子把沒做好的布料扎起來捆好。 “我會想法子把剩下的做好,讓他送來給你,還得辛苦你幫忙收個尾?!?/br> 張裁縫走到里面拉開抽屜,拿出棕色的長條形布袋,那里面是葉蕓工作以來存下的錢。她總是省吃儉用,再苦再累都不肯松懈,來裁縫店的這些日子,始終勤勤懇懇,有時候熬得眼睛都要閉上了還在堅持。白家從不少她吃喝,張裁縫總在勸她不要這么拼,年紀再輕身體也有熬壞的一天。 當她把這個沉甸甸的布袋交到葉蕓手中時,忽然明白了這個姑娘的良苦用心,她始終在為自己留后路,從踏進這個裁縫店起。 葉蕓接過布袋,哽咽著說:“把你女兒的地址留給我,以后......” 這兩個字,她停頓了很久,一瞬間,望盡天涯路。 恍過神來,她才繼續說:“我會去看你的?!?/br> 張裁縫將她送到店門口,葉蕓將所有東西固定在自行車上,回過頭對張裁縫說:“他要是待會來找我,你和他說我回去了?!?/br> 張裁縫點點頭,眼里的擔憂幻化成和善的笑意:“丫頭,手藝不能丟,我就你這么一個關門弟子?!?/br> 葉蕓眼圈泛了紅:“是,師父?!?/br> 稀疏的月光落在巷子里,車轱轆碾過崎嶇不平的石磚路,嬌小的身影跌跌絆絆向著前方的黑暗騎去,那是張裁縫最后一次看見她的樣子。 第45章 白聞賦回來的時候, 家中亮著微弱的燈光,葉蕓還未睡。他進屋,葉蕓已經燒好了熱水等他。他脫了外套, 她幫他掛起來。 白聞賦坐在椅子上, 看著她忙來忙去的身影,目光逐漸落到她的袖口處,將她拉到身前,握住她的手, 卷起袖子,細嫩的手腕上是赫然在目的淤青。 她身子白凈,留點痕跡總是特別明顯, 平時和她相處, 他都是收著力道,深怕手勁重了弄疼她。見到聞斌這么沒輕沒重地對待她, 白聞賦的眼底沉著陰晦的眸光。 “家里還好嗎?”葉蕓問他。 白聞賦的拇指輕撫著她的手腕:“消停了?!?/br> 他回去了幾個小時,短短一句話帶過, 但葉蕓清楚家里免不了又是一場惡戰。 白聞賦見她凝神的樣子,問她:“有什么想跟我說的?” 葉蕓抬起眼睫:“如果方便的話,哪天把縫紉機帶給我?!?/br> 白聞賦揚起視線睨著她,心里五味雜陳, 他知道她害怕筒子樓,那晚接她回來, 快到二尾巷她就緊張地往他懷里鉆。畢竟和大男人不同, 她是個姑娘, 二十左右的年紀, 臉皮薄如蟬翼,本就抗拒那樓里的污言穢語, 卻被拉去筒子樓前撕破臉面,這對她來說和當街凌遲沒有區別。 回來后卻不哭不鬧,也沒責罵聞斌一句不是,只是讓他帶回縫紉機。 白聞賦輕笑,眼底蘊著苦澀,將她抱起放在床上,疼惜的吻濃烈而熾熱,讓她很快潰不成軍。葉蕓臉上一陣燥熱,牢牢抓住被單,衣服被揉得松散,快要掛不住。 他吻著她瑩潤滑嫩的肩線,嗓音冒火:“今天可以嗎?” 葉蕓抬起雙手環抱住他,他的手穿過她的后背,提起她的身子:“給我?!?/br> 葉蕓發燙的臉埋進他的鎖骨,輕輕“嗯”了聲。 房間雖小,但不需要顧及家中還有旁人,世俗紛擾全阻隔在小屋之外,他溫柔地舔舐著她,像安撫受傷的幼崽。 葉蕓心底的彷徨不安被震得七零八碎,意識也逐漸潰散。 每回跟白聞賦做完這事,身上的骨頭都像被打散了一般,第二日下地雙腿總是綿軟無力的。 葉蕓醒來的時候,白聞賦已經不在身邊,她以為他出門了,卻聽見院子里有響動。瞥見白聞賦的外套在旁邊放著,她順手拿過披在身上,裹緊跑到門前看了眼。 一早上的功夫,院中那些雜草全被清理干凈了,白聞賦穿著件毛衣,擼起袖子在翻土,他手臂勻稱有力,每一鏟子下去翻出許多碎石和泥土。 今天日頭好,陽光灑在小院里,暖洋洋的,葉蕓問他:“你在忙什么?” 白聞賦抬起頭來,停下手上的動作,鐵鍬扎進土里,他單手搭著,修長的身形迎著晨起的光,寬闊、精壯、給人踏實的安全感。 “把這打理一下,年后種些花生?!?/br> 聽見這個提議,葉蕓眼前一亮:“我家門口也種的花生,從前總和我二妹偷著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