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妃娘娘千秋 第38節
若是肅王要宿在宮中,那得及早打點起來才行,可這事隋安也做不了主,還得請示過陛下才成啊。 隋安看向湖上漂著的木蘭舟,臉色登時古怪起來,陛下和意容華怎么還沒好? 這……也太久了! * 木蘭小舟中,汗水把空氣變得濕漓漓的。 帝王散漫地席地坐著,敞著袞龍服的玄襟。 他隨意一伸手,想推開側窗吹吹風,卻被孟緒捉住了手腕。 她有些緊張地道:“別?!?/br> “別?”蕭無諫眼神玩味,從那只捉握著他的纖手,移眼至人的臉頰。 他知道她在顧忌什么。 無非是不想讓人看見這船中的搖漾春色。 可早在事畢的不久后,她就已經拾起了衣衫,如今周身遮得嚴嚴實實,哪里又有一絲春光可泄。 若一定要說有,也無非是熱紅的嬌靨,水霧濛濛的杏眼,還有滿頭頹散的擾擾云發。 連這也怕人看,好虛的心。 想起每次事畢,她似乎都是如此。常常要躲進被子,恨不得裹成一顆繭子。 大約是今日船中只獨一船錦墊,教她裹無可裹了,便急著穿起衣裙。 蕭無諫就那么望著人,嘴角不知幾時竟牽起了笑。 覺察到這炙人的視線,孟緒勉力抬高酸脹的手臂,捂緊了酥燙的臉頰:“陛下一直盯著妾做什么?” 蕭無諫也不由抬手,跟著覆在了那玉白的手背之上。 然后,下一刻,一道熱意,試探性的從腕間沖四肢百骸。 鬢邊猶有黏黏粉汗,濕蜷了細潤的風絲。 這才笑道:“朕是在想,卿卿什么意思?” 孟緒臉龐紅紅,如涂了一層晚天的斷霞,越發光彩綽約,說起哄人的話來,眼也不眨:“情至深處,自然再羞也不知羞了?!?/br> 蕭無諫卻是涼涼抬眼,毫不客氣戳穿:“這樣?” “等等看了?!毕袷菫檫@句所惱,孟緒抽出手,一下子蒙在了帝王眼前。 要他一葉障目,不見春光。 然后她蹭到人懷前,半倒下身子,干脆把頭枕在了帝王的腿上,壓住了他矜貴的衣袍。 就這么靜靜枕著。 這是極為親昵又柔和的姿勢,如同倦鳥投林,只是一心依近,不帶半分的欲念。 蕭無諫的心神微微凝滯。 忽而,孟緒問了句很不相關的話:“若今夜下一場雨,陛下也會突然離去么?” 帝王卻沒有給她想要的答案,似乎亦不曾奇于她的想法跳脫。 只似是而非地道:“世上何來這么多假設。除非真下這一場雨,離去與否,卿卿自能知曉?!?/br> 孟緒輕泠泠一笑。 這般枕在人膝頭之上,她好似當真變成了一只毫無攻擊性的溫順小雀,甚至愜足地閉合了眼。 為了枕得舒服一些,又將兩只手交疊在了他的腿上,以墊在頭下。 身態懶懶,口中卻振振:“那還是不要下了,那時即便陛下不走,人在這里,心卻想著旁的,妾可受不了這個。妾也不會希望,陛下在陪著別人的時候,心里還想的是妾?!?/br> 蕭無諫一邊聽著她的話,目光卻不知為何,不住地被那只修養得玉潤珠亮的手指吸引。 他始終記得,方才自己是怎樣一點一點,用帕子把那微粉的甲尖擦凈,也還記得,她是如何擎著、沾著那些半透半稠的水色,不知所措地望著他。 無辜與迷媚,交融得渾然天成。 實則,今日這種事她是第一次做,他又何嘗不是? 而這樣的親密互許,總教人忍不住多生出幾分寬容與耐心。 他于是垂下頭,居高臨下地看著柔伏膝上的女子:“卿卿不是知道,縱然朕夜雨中離去,也從不因旁人?!?/br> 孟緒面有困惑:“那時候,妾猜的,陛下不是否認了?” “卿卿雖猜錯一半,卻也對了一半?!?/br> 不等人追著深問,帝王已自風輕云淡地說起:“如你所說的那樣,兩歲那年,父皇征討雍室,朕與母后隨軍扎營?!?/br> 一字一字入耳,孟緒的心跟著雀躍起來。 他曾經不愿提及的,如今不也將親口奉上了么。 并沒有讓她等太久。 孟緒忽坐直了身子,牽住他的手,眉眼專注,靜靜側耳。 蕭無諫沒管她的小動作,也沒掙開手去,只望了她一眼,慢聲道:“也算不得隨軍,不過跟在軍隊后方。有一夜下了大雨,母親去給將士們送補好的衣服,雨勢太大,她沒回來,朕身邊只有一名乳母,卻遇上了山洪?!?/br> “乳娘家中原也有個兒子,卻在滿月的時候,被雍朝的一名酷吏當眾摔死?!?/br> “她曾當著母親的面指天發誓,說一定會照顧好朕,將朕視同性命,只望能跟著大軍,親眼看著雍室是如何覆滅,為稚子雪恨??赡且股胶閬淼膶嵲趦醇??!?/br> 漸漸地,帝王的眼色如同陷在一場黑渾渾的風雨中,唯有聲音,自始至終平穩而淡漠:“其實朕不怪她,一個人是母親之前,首先是她自己,想活下去,也未嘗不對??芍蒙盹L雨洪流之中,只能抱著一根孤木拼命茍存,甚至都不理解發生了什么,僅僅是不想被吞沒。那種滋味……” “不要說了?!?/br> 孟緒陡然打斷道。 她傾腰向前,捧住帝王的臉,一下下溫柔輕啄,昵昵密密。眼尖亦有些微濕,“妾都明白了?!?/br> 蕭無諫不曾去辨看眼前人的動容是真是假、是故作姿態還是發乎衷心。只是驀然起身:“該回去了?!?/br> 孟緒也只好撐身掙坐起來,手上卻使不上力,動作不免僵頓。 蕭無諫似乎察覺,忽而回頭,伸手拉她。 孟緒借此抬頭去看。 起身的一瞬,她看清了,那深邃得如裁如刻的眉目之間,當真已不見任何的傷情愁緒。 船艙的門被打開,涌進惻惻的夜風。 也許是在極度的歡與熱之后,這將夏的夜也顯得有些寂冷。 跟著在人身邊走出去,孟緒忽然想到什么,攏衣又問道:“那名乳娘后來……” “死了?!?/br> 回答她的這二字沒有任何感情,像塊霜白的石頭,冷冰冰地擲在水里,很快沉了底。 孟緒沒有再問了。 沒有再問乳娘是怎么死的,死在什么時候,死于誰的手。 她確實,不可能活得下來。 岸上的隋安見二人出來,立馬安排宮人撐著另一只小船靠近。 船頭,趁著旁人未至,孟緒看似閑常的說起:“這件事,善婕妤也知道,對不對?陛下為何要用那樣的借口讓旁人都以為——” 這回,蕭無諫卻不肯縱容她的試探。 今夜,她問得已經夠多。 他說的,也已異常之多。 他淡淡笑道:“這便是別人的秘密了,朕可不能代她告訴卿卿?!?/br> 二人都沒再說話。 不久后,隋安跟著一名善于舟楫的宮人乘小船靠近。 船停下,宮人輕捷地跳上木蘭舟,預備為帝妃執槳渡水。 這宮人原是個膀大腰粗的婆子,身姿卻輕盈如掠水的燕子。 隋安也想過來,動作卻比不得宮人,笨拙之至,甚至不知要從哪下腳才更穩妥。 他臂彎里還抱著一襲大氅,是特地問月下閣的人拿的,想著意容華稍后或許需要。 隋安便想先將大氅遞給孟緒。 孟緒會意,走到船邊,伸臂去接,可兩人各在一船,中間仍隔著大半丈的湖水,傾身去夠的時候,腳下一個打滑。 蕭無諫一把撈住人,這才讓她免于落水。 孟緒有驚無險地回身。 手卻不慎蹭下了什么,噗通一聲,似乎有東西落下了水,濺蕩開一圈黑黢黢的細微水花。 等她好容易站穩,不禁與帝王面面相覷。 蕭無諫淺淺環顧周身,發現腰間空了。 “朕的玉佩?!?/br> 陛下的玉佩掉了?另一只船上,隋安見況,急得跟火燎在了心上似的,左右亂轉,趕忙又要招呼那宮人下水去找。 可他還未曾開口,卻見一道弧飛滑而下,帶起無數銀顆,清涼撲面。 而后,眼前只剩下青色的余影。 陛下的身邊,意容華則已不見人影。 心念電轉之間,隋安猛然反應過來,意容華……她竟一頭扎進了水中?! 是為了撈陛下的玉佩? 隋安倒吸一口涼氣,忙去暗暗打量帝王的神情,卻見人負手巋立,泰然若定。 宮人想下水,竟也被他擺手阻止。 時間一點點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