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妃娘娘千秋 第19節
是她漫坐榻中,秀發散垂。正道:“沒事的,筠停姑姑,只是偶患微恙,幾日便好了?!?/br> “沒事就好,主子保重身體?!?/br> 筠停似乎徐徐緩出口氣。 她不再多問,躬身退開。亦不曾試圖向簾后窺探,只是規規矩矩將那一劑喝剩的藥汁端了出去,合門時低眉道:“主子還信不過奴婢,奴婢知道,且讓時間證明罷?!?/br> 孟緒倚簾輕笑:“談不上信不過,若有必需勞駕姑姑的地方,我不會客氣,若沒有,就暫讓這些笨拙的小丫頭多做些事,也好磨礪磨礪?!?/br> 知道主子這是言詞之間給自己幾分薄面,筠停識趣地未再辯駁:“是?!?/br> 何況確也無可辯駁。 筠停走后,簌簌也自告奮勇去外面守著,不讓人再來擾主子清夢。 人去室靜,孟緒重新躺下。 她其實有些驚訝于筠停前后情緒轉變之快。自己一句話,就能打消她的驚慮了么? 還有她最初的反應,遠也比孟緒想象中劇烈。 孟緒自問,與這位掌事姑姑不過是最淺末的主仆之誼。 如她這般能力出眾之人,也自不必愁舊主垮臺,來日會沒有好去處。那么,筠停到底在怕什么? 怕到,能讓一個平日謹持冷淡、寵辱不驚的人,乍然如同災禍臨頭般的失態。 孟緒暫時還不得其解,但她知道,一定不會是出于對自個兒的關心緊張。 若真的關心緊張,不會只有出了事才緊張。對一個人的關切,必定滲透在日常的細枝末節里,不會無跡可尋。 就像所有人在做壞事之前,也都必定有跡可循一樣。 因此,孟緒也不曾害怕這傳聞里詭譎得要吃人的深宮,人心雖可畏,卻亦可善識善用。 * 三日一次的請安之期又到,這次是晴日,孟緒早早讓人告了假。 皇后雖不愛給人好臉色,但這上頭應準得卻很痛快,仿佛十分體恤宮嬪,直言讓孟緒身子不適便多休息一陣。 柔妃的動作,比孟緒想象中更快。 孟緒故意讓鶯時宣播消息,也正是猜到了柔妃不是什么耐得住性子的人。她雖心思陰毒,卻也急于求進。 只要給出一點餌料,讓她確定自己計謀得逞,自然就會咬鉤而上。 鳳藻宮里,好容易捱到請安散場,柔妃叫住了陳妃:“我有要事欲報呈皇后,若不想陛下回頭治你個治宮不嚴之罪,就一起來聽聽?” 陳妃與皇后一樣,素日無寵。若說皇后還有鳳位加身,柔妃還愿意敬她兩分,那么陳妃之于她,若非還有個與她平起平坐的妃位,便是全然不足放在眼里了。 所謂掌管宮務的實權,也就是聽著好聽,實際上充其量不過是個管家。這后宮真正的主人對她都無甚感情,給出去的權力,還不是想收就收走了。 皇后身邊的女官將兩人引進內殿。 常年服藥不斷,室內苦氣熏天,柔妃不由掩鼻。 而后開門見山道:“妾前些日子讓人去給意嬪送高升的賀禮,娘娘不妨猜猜,妾派去的人,遇著什么了?” 皇后:“說?!?/br> 一邊的陳妃對柔妃的話反應平淡,卻因她的行舉深深皺眉:“對皇后娘娘說話,豈可以手掩面?” 柔妃睨了她眉心一眼:“管這么寬,仔細生皺紋?!?/br> 她并未放下懸在鼻下的茜紗袖,只對皇后道:“妾的大太監送完禮正待離去,月下閣的宮女,一個喚作鶯時的,卻求到了他跟前,直呼救命。娘娘你說,這事稀不稀奇?” “反正妾是稀奇的很。后來就讓去問清楚,因何才要救命。才知這宮女竟然撞見意嬪突發惡疾,滿臉潰爛,也不知會不會傳人。意嬪還想瞞著,妾心里卻怵得慌。這不今日見人沒來請安,心知宮女說的多半不假,即刻便來報給娘娘了?!?/br> “哦?” 皇后命人傳問鶯時。 * 皇后罹患心悸多年,不能車馬勞頓。便只陳妃代行其責,與柔妃一起朝著月下閣來了。 兩人分坐兩乘輦轎,柔妃要行在前頭,陳妃也不欲與她相爭,口沸目赤,惹人笑話。 下了輦,宮人跪在柔妃的珠鞋邊,為她順開裙上壓出的細褶。 陳妃對此等做派看不過眼,錯開兩目,正要率先前去,柔妃卻在時幽聲道:“皇后娘娘要來,你何苦攔著?也虧娘娘還聽你的話,倘或換了我,定要覺得你是權癮犯了,意欲攥權不放,怕娘娘在場,沒你做主的份?!?/br> “所以皇后貴為皇后,而你——” 陳妃氣度溫和,點到為止,卻氣得柔妃牙癢。 她一腳踢開身邊跪著的宮人,跟了上去。 “聽聞意嬪有恙,本宮前來探問?!标愬f道,“還請讓開?!?/br> 主理六宮的妃子既至,瓊鐘不能再攔,月下閣中,亦無人能攔。 瓊鐘和簌簌都只能慌手慌腳,亦步亦趨地跟在陳妃和柔妃后頭,任由二人進內間“探問”。 短短幾步,胳膊都不知該抬起去擋,還是該袖垂兩側毫不作為,好似怎么做都不對。 余下的宮人看茶的看茶,奉座的奉座,月下閣內,驟如被捅了巢窩的蜂蟻,眾人亂作一團。 見這兵荒馬亂的場面,柔妃直想發笑,她已經想得到,當床幄掀開的那一瞬,會看到怎樣讓人目悅情怡的畫面了。 周流通身的熱血都要破脈而出一樣,鳧趨雀躍不止。 只是進了內間之后,陳妃卻未如她之意,不曾粗莽地扯開床帷,而是在丈外站定,竟對榻內不肯露臉的人好言商勸起來:“意嬪,不要諱疾忌醫。如若你當真抱恙,本宮已讓人去太醫署請醫。若你無事,本宮看一眼,也便放心了,至于訛傳之人,本宮自會依照宮規,嚴懲不貸?!?/br> 此刻看不見榻內情形,唯聽清凌凌的女聲:“有勞陳妃娘娘掛心,妾無大礙?!?/br> 柔妃厭看這一個二個惺惺作態的樣子,疾言催道:“和她廢話什么,我等都是要伴君侍君之人,若我們當中,果真有人感染惡疾而不實報,害了各位姐妹便罷,屆時有損天子龍體,這罪,卻有誰擔待得起?” 陳妃也明白這樣的事上含糊不得。 她不會自己動手,只給身邊的宮人遞了個眼神。 “既無大礙,就請見上一面,平息眾論罷?” 宮人會意,上前欲撩帷幄。 千鈞一發之際,筠停卻跨邁一步,張開兩臂,峙身堵在了前頭:“等等?!?/br> 柔妃變了臉色:“等什么?大膽奴才!” 并不太透光的重帷后,早已整衣危坐相待的孟緒也糊涂了,等什么? “等朕來?!?/br> 且清且厲,字逾千鈞。如松林之風吹徹襟懷。 遍室一寂,所有人都望向門口。 不知幾時,原來外間也沒有那些嘈鬧的雜聲了。 一干人眾,無不肅起面色,持正身態,閉緊嘴巴。 高岸的男子長衫玉帶,一身衣色玄深,唯織繡處暗涌著淡淡金光。他體貌修勻,行步間亦有絕然的清拔之氣,遠比同齡的王孫公子更加殊俗絕倫。 眾人行禮,蕭無諫就這般自跪伏的萬籟中穿過。 他看見,一只儼白如吳鹽的荑手、和春筍一樣柔膩的手,挑分簾幄。 而擘開的簾帷后,是那張竟惹“天妒人怨”的無暇桃面,盈盈含笑。 簌簌和筠停便一人一邊,順勢把輕綢的幄子卷攏掛起。 “平身?!笔挓o諫:“朕來的太遲,卿卿已經好了?” “妾日前過敏,起了小紅疹,好幾日才消下。陛下若早些來,妾還不敢見呢?!泵暇w道。 柔妃分不出心去想陛下為何會來,只是不可置信:“怎么可能消下,那分明是……” 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她倏地噤口。 可天子那疏疏冷冷,凌駕萬眾之上的眼刀,已指了過來:“分明是?” 第18章 交鋒 蕭無諫雖讓眾人平身,可眾人皆是都大氣不敢喘。便是站著,也要垂頸低眉、屏息繃勁,再沒有比這更恭正規矩的時候了。倒不如烏泱泱跪倒一片,還省力些。 尤其是月下閣的許多宮人,這甚至是他們第一次直面圣駕。 柔妃與陳妃忽然闖宮就夠讓他們傻眼了,還口口聲聲說得跟主子得了什么不治之癥似的。他們只知主子這幾天大約是有些身子不適,不愛見人,可連太醫也未請,足見應當不嚴重??? 怎么如今連陛下都驚動了。 到底發生了什么? 包括這些宮人在內,著實是誰也沒想到陛下這個時候會來。 柔妃卻是無暇去想這些。她只知道,自己得抓緊時間找補。從來帝王多疑,方才吃驚之下,她的反應實在太不明智,沒準已讓陛下起疑了。 她收斂起面上的訝色,走到帝王身邊,換上柔心弱骨的模樣,“陛下明鑒,是鶯時這侍女將孟meimei的癥狀說的太嚴重,弄得我們憂心忡忡,這才不請自來,反倒攪了meimei休養?!?/br> “陳妃jiejie當時也在場?!?/br> 陳妃冷不防被提到,也道了句:“確實是那丫頭說的駭人?!?/br> 這一聲后,陳妃沒管柔妃是如何說變臉就變臉,只是探究地掃過榻上女子的粉靨。 干干凈凈,別說是潰爛的傷口,就是疤痕印子也不見一點。若說只是輕微過敏,倒也說的過去。 那這事,便是有人在大做文章了。 她遂看著孟緒道:“然而受人蒙蔽,到底是我失察,興師動眾來此,更是有欠妥當,一定給意嬪一個交代?!?/br> 說罷,陳妃轉過身,面向帝王行了個退禮:“既然陛下親至,我們也不便多待了?!?/br> 就要率領眾人離去。 柔妃卻挪不開這個腳。憑什么每次陛下與孟氏在一處的時候,她都要給他們騰地方? 而且那賤婢分明說自己看得清清楚楚,絕無一星半點看岔了的可能。小全子不也跟康云保證,已經將那日又枯的毒沾在了棉撲上?如此神不知鬼不覺地下毒,孟緒如何竟能發現! 除非,小全子與鶯時,根本就是孟緒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