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2-3 所謂命運
元樂蓉升高中那年暑假尾聲。 元樂蓉騎機車下班,腦袋上戴著黑色安全帽,一頭長發飄散在車行的風中,前方不遠路燈昏黃與紅綠燈發出的微弱亮光交相輝映。 號志由黃轉紅,她扭了扭左手腕剎住車,停在夜色之中。 偶然一名身形高大纖瘦的學生從斑馬線路過,她斜眼一瞥,視線停留在那人左胸金燦燦的一串數字,頓時如大夢初醒,表情大變:「草,下周開學,忘記校服還要繡學號了!」 她回到家后上校網登入學生帳號,點開分班表查看,最后在一年七班的名單里找到自己:「二十四號......元樂蓉,有了!」 她一路往下將所有同班同學的名字都過了個遍。 視線停留。 「三十七號......師念白?好特別的名字?!?/br> 藏在木抽屜里的手機正發著光。 右上角的時間顯示:16:40 「有誰愿意當地理小老師的嗎?」地理老師一頭紅棕色短發向內勾,聲音充滿溫和的女性氣質,「地理小老師算蠻量的喔,就是收發考卷習作跟登記分數而已?!?/br> 臺下一片鴉雀無聲。 「再問一次,有沒有人愿意意當我的地理小老師!期末會記兩隻嘉獎唷?!?/br> 「高中記功嘉獎有什么用?」 「沒用,又不影響升學,大學也不看這個?!?/br> 「不要記滿三支大過就好?!?/br> 「高中誰還在意記功嘉獎喔?」 臺下竊竊私語,女老師半開玩笑地用紙節敲敲講桌,「好啊,沒有人的話就不要放學啊?!?/br> 「我?!?/br> 有隻手高舉起來,聚集眾人視線。 元樂蓉本來昏昏欲睡,左邊的同桌突然身起右手答應,元樂蓉頓時瞪大雙眼,難掩驚詫。 整天下來沒說幾句話,突然開口只說了一個字,竟然就是應承工作,這人也太妙了吧? 「好,有人自愿就好,不然我本來要抽籤了?!沟乩砝蠋熋黠@情緒高起來,笑盈盈地問:「你報一下姓名跟坐號,我登記起來?!?/br> 「三十七號?!顾⒋烬X,聲音在女性中低沉到少有的程度,沒太大穿透力,傳出不遠就在空間中消散。 「三十七號......我看一下......」地理老師垂首,翻找著講桌上的點名簿,翻開內頁后手指一路向下摩娑,「是念白嗎?」 她點點頭,又是一個單音落下:「是?!?/br> 「你就是師念白?」元樂蓉一雙漂亮的眼睛里盛滿驚詫和困惑。 近乎單眼皮的內雙和柳葉眉讓師念白看起來極具個性,她眉眼聳動,淡淡吐出幾個字:「不然?我在你旁邊坐了一整天?!?/br> 「抱歉,我都在睡?!乖獦啡乇緛砼吭谧郎?,為了跟師念白對話,這才懶洋洋地直起腰桿伸懶腰,「我從查分班的時候看到名字就很好奇你欸!」 師念白沒有說話,反應淡淡地,只是撥了一下鬢邊,把長發勾到耳后,透著教室左側透明玻璃窗穿進的斜陽,發絲一片金燦,直把元樂蓉看得兩眼發直。 師念白的側顏很耐看。 元樂蓉視線順著眉弓過下去,她高挺的鼻背銜著精緻鼻尖、低入人中溝壑,最后注視她小巧而紅潤的嘴唇。 師念白不至于驚世駭俗,但還算得上是個小美女,散發著一股遺世獨立的絕塵氣息。 「你好有氣質?!顾读藥酌?,對著師念白有感而發。 師念白聽見后手上收拾課本的動作有些許停頓,人定格的瞬間,空氣似乎都隨著她輕緩地呼吸一滯,片刻無限拉長。 她不經意間垂眸,纖長的睫毛低垂,右眼正下方的淚痣位置剛好。 她語調輕得不復可聞,卻確切落入元樂蓉耳中,師念白發出來的聲音短促而堅定── 「我知道?!鼓抗庵苯犹谷?,美而自知。 師念白當時看起來是那樣漫不經心,就像是在告訴當時的我:「你不是第一個這么說的人,大概也不會是最后一個?!?/br> 與后來她受冤枉時流露的真情截然不同。 「念白,昨天的大卷都收完了嗎?」 「差一張,我點過了,十七號沒交?!?/br> 「你是不是搞錯???」 「我沒有,昨天放學前我就點過,少一張?!箮熌畎啄樕想y得有幾絲慍怒,神情全然事不關己,話音里沒有一星半點兒溫度。 「哪可能沒交,我叫他幫我交了欸!」男同學身材高挑魁梧,指著后桌的同學一臉不滿,嘴上全是抱怨,怒氣衝天、咄咄逼人。 被指著的男同學沒有說話,全班目光都投注到師念白身上。 「我沒有收到你的考卷,也確定不可能會弄丟你的考卷?!箮熌畎酌鎸|問,無端成為眾矢之的,她微微顫抖、堅定搖頭,為自己辯護的語氣肯定而決絕。 多數人對她的陳述顯然不買帳,她的神情有霎那委屈和詫異,沉默半晌才恢復素來淡漠模樣。 元樂蓉精確地捕捉到須臾之間竄過的表情,眼里全是心疼。 她沒有多馀慌張,冷靜自持、毫無自我懷疑地陳述:「今天早上清點數字跟昨天放學一樣,我對著班級名單點特地確認出是誰,我不知道中間出了什么情況,但很確定的是,你的考卷沒有交到我手上?!?/br> 事件不了了之,直到那天傍晚男同學本人在最后一排的桌上找到自己的考卷,重新交給師念白后才算落幕。 想要成為她最要好的摯友是基于無數瞬間被折服的結果,但決意卻只需要很簡單的一點小事。 只能說,大概是看著她被冤枉時孤立無援、辨不明情緒的眼底波瀾驟起,不可置信那一刻,清冷的面孔有了大表情,我就下定決心要和這個人成為朋友、要守護她遺世獨立的堅定執著吧。 她仰首,想起當年自己無論何時何地,總會在每一次回首時分下意識望向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師念白。 嗯......該怎么說呢? 元樂蓉有怨、有悔,五味雜陳地苦笑著。 她不曾望向包括元樂蓉在內的任何一個人,元樂蓉的眼里卻只倒映著師念白。 從注意到想走進她的生命里,我覺得大概很難有人面對她的時候可以不貪心吧。 神色里全是無處安放的寂寥與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