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旅店老板
春季學期開始,祝卿又投入到新一輪的交換學習中。擺脫了短暫的文化休克,她更是以十足的熱情投入到交換項目的學習中。 她和組員們在小鎮的火車站廣場組織了關于女性力量的畫廊、主持了一次關于獨居老人的文化聚會、拍攝了一個學校條約相關的小短篇...... 2月她坐過夜巴士去了西班牙,用上了林宛瑜的音頻。巴塞的陽光就算在冬日也充足。她在親吻墻邊看到一對對相擁的愛侶,這時她一個人出行已經比較從容自在了。 獨自去參觀了高迪三件套,這次有中文講解器。她聽著“閣樓是這棟海洋建筑的心臟”時,也不免感受到了自己澎湃跳動的心臟。 然后她換乘幾輛公車,來到Tibidabo俯瞰巴塞的落日。巨大的教堂神像闊手擁抱著世人,乘著電梯下樓的時候,看守教堂老人跟她講了關于他們宗教的故事。 神愛世人,祝卿心想。 3月她蹲到了SAS的骨折航班。一個人去了冰島,她是她所認識的人里第一個到達這個微信故鄉的人。 沒錢報名極光團,但幸運的趕上了極光大爆發,第二天半夜起床喝水,在休息室的玻璃里遠遠用手機拍到了遠處冰山上小小的綠色極光。 她想著,以后一定要帶mama來看。她跟著旅游大巴輾轉了幾個著名景點,然后在回程的最后一天在雷克雅未克的yinjing博物館度過了一下午。 觀察著各種雄性的生殖器,她想起了她的賽博老公。好久沒有自慰了。那晚看了一晚上小黃文,然后沒睡去趕凌晨的機場巴士,她的飛機在上午7點離島。 4月兩周復活節她沒出遠門,都很貴,于是她和朋友們去附近的森林徒步。 還和Ike一家一起去了一趟教堂,又在小鎮復活節慶典與Ike以及Ox和他的同性戀人去了小鎮廣場中拔地而起的游樂園玩了一天。 復活節結束后的一周,周五下午沒課,她坐火車去了捷克布拉格,在布拉格廣場聽著蔡依林喂了鴿子。 感覺中歐一些國家的建筑其實大同小異,而且交流也鮮少用英語,于是第二天她放棄了繼續參觀。在街上閑逛,走進一家裝扮古典的甜品店,點了一份布丁,坐著看來往的行人。 她不喜歡喝咖啡,不喜歡一切能讓她上癮的東西。 老板是一個和藹的白發老奶奶,看她一個人在窗邊坐了一下午,主動問她有沒有地方住。 祝卿這次出門青旅只定了一天,因為想如果沒有什么好玩的,就坐晚上的車回奧斯坦堡。 聽到老奶奶的聲音,祝卿轉過頭??此m然滿頭白發,但依舊神采奕奕,搗鼓著可愛又美味的甜品,小店氛圍也溫暖和煦。 她猜測她至少70歲了,還那么熱愛生活,真好。隨即決定在老奶奶店面樓上的民宿住一晚。 到了吃晚飯的時間,老板關了店門,問祝卿要不要和她一起隨便吃點。祝卿看著老太太一個人忙活也辛苦,主動提出打下手。 “You look like a person with a story(你看起來是個有故事的人)”祝卿吃飯時開口道。 “What about your story? Little girl.(那你的故事是什么呢?小姑娘)”老奶奶和藹的笑說。 于是兩人交換了故事。 祝卿從愛她的母父聊到循規蹈的上學路,講她怎么一個人打工攢錢奮力在21歲這年從千里之外來到歐洲游學。 講她一個人去很多地方的經歷,新奇的、害怕的、意料頻出的。當然也提到了小時候的初戀,短暫愛戀但合拍的阿昌,一閃而過的dating經歷。 老太太有一個很普通的名字。她叫Anna(安娜),但她的人生經歷一點都不普通。 年輕時的Anna,生活在意大利南部一個小鎮上。家里的老屋潮濕而擁擠,街巷狹窄得讓人透不過氣,她厭倦了母親的絮叨與偏愛、父親的酗酒與暴躁、兄弟的無賴與暴力以及鄰里間無邊無際的閑言碎語。 17歲那年,Anna和青梅竹馬Carlo(卡洛)一起逃到了意大利北部的大城市里,因為家里想把她嫁給一個素未謀面的人。 Carlo是個孤兒,從小吃著百家飯、忍受著小鎮里人的閑言碎語與霸凌長大。 他溫和、善良,總能在她失意時給出恰到好處的安慰,兩人在靠海的貧困街區租了一間小房子,兩人下工的時候會在橄欖樹下,暢想著未來。Carlo說,等攢夠了錢,他們就結婚,買一片面朝大海的小房子。 可Anna不滿足。她想去更遠的地方,看看學校書本上那些不曾觸及的世界。 她渴望自由,渴望成為別人眼中那個“特別的人”,而不僅僅是一個妻子、一個母親。 她將這個想法告訴Carlo時,男人只默默地看著她,半晌才說:“你去吧,我會一直在這里等你?!?/br> 那天的夕陽將Carlo的臉龐映得模糊,Anna帶著做女工攢下的一小筆錢轉身離開時,心頭一陣鈍痛,但她告訴自己,追求自由必須舍棄些什么。 Anna離開了意大利,踏上了遠方的旅途。從歐洲到北非,她在異國他鄉的街道上穿梭,做過打字員、女招待、戰地記者,也在沙漠里迷過路,被異國的狂風與孤寂侵蝕。 她剃掉美麗的金發,學會了新的語言,與陌生人舉杯痛飲,甚至在一次戰爭報道中差點截肢。為了賺錢上路她幾乎什么活都接。 當她站在摩洛哥的沙丘上,黃沙鋪天蓋地時,她覺得自己找到了自由——那種遼闊、野性、無人阻攔。 然而,午夜夢回時,她偶爾會想到Carlo——那個始終在橄欖樹下對她微笑的少年。 她到了新的地方會電報給Carlo讓他放心,自己沒有流浪死掉。然后Carlo會給他寫信,信上不談現實只談決心和愛意。 但她不敢回信,不敢讓Carlo看到她疲憊的模樣,更害怕Carlo跟隨她出發吃苦,最終在爭吵和失望中指責她:“I shouldn't have listeo you in the first place.”(當初不該聽你的。) 她說服自己,Carlo留在意大利才是最好的歸宿,他會遇到一個合適的人,娶妻生子,兒孫滿堂。在信件不再寄來的時候她想Carlo終于幸福了。 而她的人生注定是漂泊又孤獨的。 歲月流逝,Anna在外面走了40年。晚年她回到歐洲,她沒有尋找家人,更沒有打擾Carlo。 她在一個街區成為了一名公益社工,用她的經歷鼓勵那些在家庭中被家暴的女人和小孩,鼓勵那些從監獄里出來的人。 有人問她,是否后悔年輕時的孤身遠行?她搖搖頭,笑得灑脫,但眼中卻閃過一絲悲傷。自那以后她頻繁的夢到Carlo,夢到他們分別的那個搖曳著橄欖樹枝的下午。 于是她決定悄悄回去看一眼。結果就是這一眼,幾乎擊碎了她過去40年漂泊的堅定。 Carlo死了。 她根據他最后一次寄信的地址找回去,最終只輾轉找到一座孤墳。 沒有成家,沒有立業,孤兒Carlo就這樣在等待中孤獨的懷抱著記憶死去。 記憶是會殺人的,她聽說Carlo承包過一小片橄欖園,終其一生守著那些橄欖樹,不過30歲便郁郁而終。他沒有娶妻,也沒有離開過意大利北部。 他們一起長大又出逃的記憶,成了他生命中唯一的依托。 Anna放下咖啡杯,抬頭望向遠方。她曾追求自由,也曾擁有選擇的權利。 但命運總是這樣,它讓你遇見一個人,動搖你的決心,喚醒你的溫柔,又讓你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 她年輕時的瀟灑又果敢,成就了她的自由人生,但她心里清楚,有些愛與陪伴,是她再也找不回來的。 在觀察了祝卿一下午后,她忍不住上前搭話。她透過這個東方姑娘的眼睛,看到了年輕時自己蓬勃的野心。 “That's why you opened such a shop, lived upstairs for yourself, and then provided the extra room to the young people who were traveling on a budget? )”(所以你才開了這樣一家店,在樓上自住,然后多余的房間提供給窮游的年輕人?) “Clever Girl.”(聰明的女孩) Anna告訴祝卿,她不后悔自己出發的選擇。但人到老年還是渴望有支撐,有數不盡關于Carlo的遺憾。 她告訴祝卿不要做停不下來的不死鳥,要做風箏,要有枝可依,有家可回。不是每個人都有自己幻想中的那么勇敢。 故事講完了,鐘樓整點敲鐘。隨著鴿子撲騰過翅膀的聲音后,幾個年輕人推開了店鋪旁的小門上樓。 Anna跟祝卿說早些睡,然后就轉身上樓了。 夜幕時分,祝卿躺在閣樓的房間里一直回想Anna的故事。在聽了兩遍整點鐘聲后,才昏昏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