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然后,一天過去。 等杜芢重新從床上坐起的時候,她還不自覺地在嘀咕著她夢中朋友的姓名,以及她的實驗室,她的資產,一直跟隨著她跨越無數世界的一條寵物狗,那曾屬于她的一切。 她大汗淋漓地看向自己的雙手,她感到失落,痛苦,被無盡的虛無所籠罩,但臉上卻開始浮現微笑。 對,至少她回來了,她早已不是過去的自己,她現在可以彌補自己曾無法做到的一切。 她帶著一股子稱王稱帝的氣勢打算去面對自己曾經逃避的人生,然而在僅僅進入城市邊緣,就被已經在重點關照她的巡視員們繞著追了三條街后,只落得了躲在垃圾堆旁哭光所有眼淚的結局。 夢境終究會使人迷失,夢里無論她曾擁有怎樣的手段與權利,本質上都是在與自己博弈。但現實不同,現實里高位人群所擁有的相關知識與能力都遠遠超越于她,那近乎是跨越宇宙的差距。 夢是很簡單的,現實可不至于此。 那一刻她突然生出了個大膽的猜想,她猜想老師他們最終會落得那樣的結局,會不會也是有誰,曾在夢中迷失。 杜芢最終花了一個月來清空自己腦海里那十年的荒唐情感,又成功回歸自己,回歸了那個一事無成,空有一個目標的自己。 然后她完整記錄下了她在那場夢中所統計到的所有數據,接著再次戴上裝置,開始自己的下一趟旅程。 杜芢一直自嘲,她想她雖然總被稱為膽小的人,但事實上她是勇敢的,有著某種就連自己都難以駕馭的摻雜了瘋狂的勇氣。 但空有勇氣沒用,她也需要根據每次的成果而不斷改變策略。在又荒廢了十年后她意識到不能只專注于自己的大腦,這里的床可有兩張。她需要一些不同的思想,新鮮的腦細胞。 于是她便化身為了城市之外,潛伏于荒地中的魔女。 杜芢所做的事在管理局看來越少人知道越好,因此她成了那少有的不會在大報上被播送的罪人,這樣的身份很好地給予了她招攬客人的空間。 在不為人知的網站發布公告,私聊認為有潛力的人類,或隨機撿一個路過附近的旅人,方法應有盡有,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人。如果說那并不存于現實的二十年還給她留下了什么的話,那社交問題得到了極大緩解恐怕能算作一點。 或者說到了她這種年齡,基本也不會太在意他人的目光這檔子事了吧?在經歷了兩次大夢后,杜芢偶爾面對鏡子時也很難相信她也算是個奔五的人,但記憶里那些奔五的人卻并不與她類似,她有理由懷疑夢中的記憶能否算作真實年齡。 她偶爾也會這么想:或許決定一個人成熟度的不是她出生后的年歲,而是她與死亡的距離。 哲學這塊終究不是她的強項,再想下去也沒有任何意義。杜芢看向自己手中的頭部儀器,望了望已經躺在一旁的被試者,長嘆一口氣,帶著點與過去所不同的緊張感,再次戴上頭盔。 后來她也一直重復著這個動作,重復了許多次。 進入他人夢境的感覺與進入自己的夢境相當不同,僵直狀態變得可見,這意味著你會更直觀地意識到“這一切都是假象”。杜芢承認自己也曾有過某種不成熟的渴望,渴望能夠在這樣漫長的相伴里得到一份稱得上真切的情感,那巨大的匱乏并不會因為時間而徹底消散,她是違反規定之人,藏不住基因所賦予每個人類的對溫暖的訴求。 只可惜,總是事與愿違。 被戲劇性的完美夢境所包裹之人哪里看得到身邊的真實,那夢太美,哪怕只是假的,也好過身邊這個切實卻無趣的靈魂。最終杜芢永遠都是那個被冷落的隨叫隨到的系統,或是電子管家,只得淪落到去對著玩偶講笑話?;蛘哒f,她的性格也容易將自己置于此地。 善良之人還能與她相安無事至夢境結束,而被夢中的全能感所控制的人只會好事不想她,壞事全推到她的頭上。更有甚者在一切結束后直接對她施以暴力要求夢境繼續,她是靠著那點自保的小聰明才得以化險為夷。 越沉淪于夢中越對人性感到失望,杜芢站在旁觀者的視角里也很少感覺得到那些夢境主人與身邊的角色情感上的鏈接,其實每個人都經不住權力的考驗,都是一樣的自戀。 雖然每個人都會經歷數個夢境,但他們所經歷的夢境也都有著個人特色。執著于愛情之人經歷的每個世界都像是不同風格的戀愛文字游戲,執著于形象之人在每個世界都在扮演著不同的超級英雄,執著于暴力之人到最后都還在統計著亡于他刀下的人數,并最終在現實里出賣了杜芢,差點害她又大費周章地搬了次家。 他當時的想法是只要杜芢死了,就沒人知道他曾做過些什么。這無疑是個可憐人,大開殺戒了幾十年,到最后卻依舊在意著他人眼里自己的形象。 而杜芢也在過分漫長的歲月里,忘記了自己該是個什么樣的形象。 夢境擴展裝置有著能夠記憶形象的能力,杜芢曾因為有個關系還不錯的被試者對她有過“你剪了頭發卸掉眼鏡會更好看”的建議而改造了自己的形象。也在某個回憶夢里了卻了自己一直以來的心結,把自己兒時的樣子給改造成了漂亮可愛的淑女,不會再有人看見一個丑陋遲鈍的胖子,她永遠死在了某人的回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