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 掛掉電話的那一刻杜芢的血剛好順著指尖流到屏幕上面,遮蓋住了通話時間二十三分里的那個“3”,她皺著眉頭想要用食指把血抹掉,但抹不干凈,反而把“2”也一并弄臟。 她注意到電量已剩得不多,在最后還剩百分之五電量的時候她選擇關機,用于之后的不時之需。 她心里隱約知道那個不時之需會是什么,如果還有時間的話她會想要留一些遺言,或者說,“暫時性的告別話語”,她討厭把那場不愉快的談話當做她在夢醒前最后能對荀安說的話。 她把對講機扔進兜內繼續前進。關節里像是被塞進了生銹的齒輪,皮膚外的血液無法滲透進去為它滋潤,明明十幾分鐘前還不是這樣。 松樹上的雪落下剛好砸上了她的頭頂,像是一種冷漠的懲戒,杜芢用手拍走了頭發上的積雪,她想明白了導致現在這種感覺的源泉。 她做錯了嗎?這是一種一意孤行嗎? 不,不該如此。如果她的感覺沒錯的話,那么現在的一切都是最好的選擇。 杜芢永遠不會忘記七年前荀安對她談論起自己的新夢想時,她的雙眼所帶給自己的感覺。她那時還不確定,而在時間的醞釀下現在也早已得出結論,她是在那一刻感受到了一股同類相吸的感應。 在一個很快就會毀滅的世界里當一次救世主?那多瘋狂,毫無意義。但就算所有人都嘲笑荀安的夢想,杜芢也絕不會將其否定,因為她自己也是如此。 她也在數年里做著毫無意義,得不償失的事,哪怕研究告結也不會得到鮮花與掌聲,甚至更可能得到槍子與電棍。但即便如此她也要只身蹚過那無底之河,并非是為了什么高潔的信念,而只是一種沖動,一份渴求。 這世上大多數人被世俗意義上的成功生活所要挾,只有少部分得了病的靈魂會去追求一種感覺,一朵花盛開的快樂,一份知識悟透的喜悅。杜芢不知荀安那所謂“救人”的欲望是否與自己真正相似,至少她自己希望是,畢竟她是這百年里與自己連接得最緊密的人,從各種意義上來講都是如此。 而如果荀安確實期待著那么一個夢想的話,那么在這其中杜芢完全是一個可以為她犧牲的要素,至少杜芢對自己的定位就是如此。 她在三百年里所見的那些愛情故事無一不向她證實了愛情這類感情在個人欲望面前不值一提,與其相看兩生厭不如作為一個目標的墊腳石更適合作為一項完美任務的句點。 戀人犧牲的戲碼她這些年早已見過太多,哭歸哭鬧歸鬧,人們最終還是會繼續自己的生活,并當念起往事的時候,心里持有更多的依然是對昔日戀人的感謝。那些完美漂亮的npc的故事結局都是這樣,那她為什么不能去復刻他們的故事? 她適合在一段虛構的愛情戲劇中為別人犧牲嗎?她簡直太適合。對無趣又對他人沒有價值的她而言,能作為墊腳石明明就是她在這段夢中感情里能為荀安所做的最大貢獻。 更況且她又不會真正死去,她還能在夢里的其他地方繼續自己的研究,這難道不是雙贏? 當然這也有一個不利于她的問題產生,那就是與荀安分別后她對靈魂源頭的探索勢必會遭遇重創。 她無法再與荀安一一對照夢里哪些元素不屬于荀安的記憶,面板上也無法顯現出一些細節上的情緒變化,難以印證部分算法?;蛟S直到這三十年結束她都找不到她想要的答案,這遠比死亡,或是真正的死亡更令她恐懼。 但在權衡利弊后她依然決定為了荀安承受這一份不確定,這甚至都令她自己感到驚奇。她自嘲自己確實是對荀安給予她的任務下了血本的,或者說,她確實被卷入了荀安身上的某處漩渦之中。那是一種更為龐大的連接,甚至令她覺得荀安完成任務的那一刻,自己也一定能夠感受到一部分的救贖。 她的選擇,她的想法,這一切邏輯都相當通順。她也可以為荀安去貢獻一切,除了那全部的夢想外,靈魂,身體,她想要什么她都能給。 所以為什么說她冷血無情,是個瘋子? 杜芢知道那些話語就如三百年間那無數的情感故事一樣,只是一種較為短暫的情緒發泄,在這件事過去后荀安還是會認可她的選擇。就像她現在警報器上顯示的紅點一樣,她看見了荀安那邊的圖標依然在向礦石那邊前進。 但她就是覺得委屈,一種幼稚的,退行的,委屈。 一些已經逝去太久的畫面重新出現在了她的腦內,她記得那也是一個冬季,還是學生的她坐在辦公室的椅子上止不住地流淚,就那樣哭滿了一個午時。她想要努力說明自己真的遭到了不公的對待,她無意蔑視任何人,憑什么就要受人欺凌? 但就像辦公室里來來往往交作業的課代表和那些近在耳邊的嬉鬧打趣一樣,無人在意她或理解她。老師一臉苦惱地向她解釋已經有太多人向這里投訴了她的問題,她只希望杜芢能夠多反思自己的語氣和眼神,多嘗試融入集體。 她不理解那該是一種怎樣的語氣或是怎樣的眼神,她感到迷茫,她真希望能有人像教她題目一樣教給她那些與人交際的微表情。 她不理解那些,卻理解到了當母親沖入辦公室時,賞給她的那一個巴掌,和那布滿了憤怒的模樣。 她被拽著頭發拎出了辦公室,她看見地板上立滿了鞋子,她不敢抬頭,她害怕對應上那些鞋子所配套的眼神。她的母親哭喊著杜芢有多給她丟臉,老師勸導的聲音在一旁被壓得幾乎聽不清。